第十六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

2018-04-15 作者: 锦书难托
第十六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

春节前,孙文洁生了一个男孩。

韩彬高兴的合不拢嘴,看着孩子移不开目光,新月看着爸爸的样子,心想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心里暗暗难过、委屈,难道爸爸一直不喜欢自己,就是因为自己是个女孩吗?

年书时常叫她到家里来,辅导她学习。

她舍不得过完假期,假期结束,他就又走了。

日子过得寡淡如水,不出意外,她应该能考上垣城最好的高中,她不知道等她上了大学,年书还会不会在北京等她。

即使离开这里,也不会有人想她吧……

临近中考前,学校组织初三的学生填写报考志愿,老师让他们回家跟家长商量,早早放了学。

她一个人走在路上,对于报志愿的是忐忑不安,不知道爸爸会不会让她上高中,她有几次听到他跟孙文洁偷偷讨论她上学的事,孙文洁坚持认为女孩子读高中没有用,尤其是他们家这样的条件,韩彬工资不高,她自己照顾孩子一时上不了班,如果她再考上大学,家里的负担就太重了。

她一边走一边想,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韩新月!”是宋淮的声音。

他推着自行车跑来,他已经一米八二了,再也不是那个会哭鼻子的男孩子,现在很受女生的喜欢,几乎成了第二个柳年书。

“你志愿怎么报?”他问。

“不知道,得回去问我爸爸。”

“韩新月,你能考上三中的吧?”

她都不知道爸爸会不会让她上高中,谈考到哪个学校更是空想,“真不知道,也许会上中专也不一定。”

“上中专没什么前途,将来找工作会很吃力的,以你现在的成绩,考上三中应该没问题。”

韩新月没有回答他,如果她仅仅是纠结于考上考不上的问题就好了。

“韩新月,你一定要考到三中。”

“为什么?”

“因为我肯定是要上三中的。”

“这是什么烂理由。”

“韩新月,”他突然站住了,认真地看着她,眼神里蕴含了太多的期待。“你能不能…和我一起上高中?”

新月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能或不能,都不是我自己能做主的。”她继续向前走去。

宋淮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或者我再换个问法,你想不想跟我一起上高中。”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面无表情,抽出胳膊,想赶紧离开他的视线。

“你该明白的,从小学就该明白了,我一直…”

“宋淮,”她打断了他,笑着说:“记得年书哥哥曾经说过,人生的每一段时间都是不可再来的,如果在该前进的时候你一时贪玩,耽误了,以后就得花费更多的力气去追赶,如果追赶不上,第一个目标差了一点,一个环节又一个环节差下去,你就到不了你想要去的地方了。”

“柳年书…呵,”他自嘲地笑笑。

“我觉得你和他是同一类人,我很羡慕你们,可以自己去规划自己的人生,为自己的想法去努力,你知道,对于有些人来说,连自己做决定的机会都没有……”

“不是的,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上高中,但是就算你上不了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要你的一个承诺。”

“承诺什么,”她低头看着地,“一个连自己的生活都不能做主的人,你指望她能给你什么承诺。”

“韩新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

她没有回答,低着头还是可以感受到头顶那两道炙热的目光,地都要被她看穿了。

半晌,宋淮苦笑一声,“明白了。”他转过身,眼中隐约有泪光,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借口,推开我的借口。

新月看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慢慢向家里走去,越是快到家,心情就越是莫名紧张。

走到门口,她听到家里韩彬在跟孙文洁吵架,好像是为了买什么东西起了争执。

她尴尬地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里面的两个人越吵越烈,孙文洁几乎是在吼了:“韩彬,我给我妈买东西有错吗?”

“你说的什么话,我没说不让给你妈买东西,不过现在我一个人挣钱养家挺紧张的,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吗?那好几千块钱的保健品,有没有效果还不一定呢!”

孙文洁冷笑着:“几千块钱你就心疼了?你把新月养这么大花了多少钱,你就不心疼?”

“那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说到底,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两个人大喊大叫,吵醒了新月的弟弟,他哇哇大哭起来,孙文洁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说:“韩彬你想好了,这个才是你亲生的孩子,将来长大了养老送终可是得靠他的,那个你就是辛辛苦苦把人养大了有什么用?”

“孙文洁你够了!新月多懂事的孩子你又不是没看见,长大了两个孩子也是个伴。”

“你做梦吧!现在她不知道你不是她亲爸,等以后知道了,说不定还会恨你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人财两空是什么滋味了!再说了韩斌,你看看这房子,等我们的孩子长大了,他住在哪里?新月眼看着就要中考,难道你准备让她上高中考大学吗?你知不知道培养一个大学生需要花多少钱?”

“我……”韩斌语塞,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贫贱夫妻百事哀,也不能怪孙文洁存了私心。

新月呆呆地站在门口,泪流满面,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她一点都听不懂。怪不得爸爸一直对她不冷不热,怪不得妈妈会得抑郁症自杀,怪不得邻居们看见她常窃窃私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打开门进去,韩彬和孙文洁都愣了,孙文洁有点心虚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抱着孩子进屋了,韩彬尴尬地说:“今天怎么这么早放学?”

新月流着泪看着他,“你们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韩彬不敢正视她的目光,“新月啊,你阿姨在气头上,说了一些气话,你别往心里去。”

“爸爸,您能告诉我,我的亲生父亲是谁吗?”

韩彬没有说话,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新月的抽泣声,这种沉默压抑的气氛让他心里无比难受。

半晌,他终于开口:“我也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你是一个弃婴。”

意外的答案让新月差点站不住,几乎要瘫坐在那里,她以为她是妈妈和别人的孩子,没想到妈妈也不是亲的。

“怪不得,”她又哭又笑,“妈妈是知道我不是她的孩子才自杀的吧?怪不得你那时生我的气,你一直是知道的是吧,不然你怎么会一直不喜欢我。”

韩彬无法回答,颤抖着手点上一根烟。

新月看了他一会,默默走回房间。

吃饭时她没有出去,韩彬敲门进来,“新月,爸爸…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一直以来都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你没有任何错,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也有做父女的情份,你千万别胡思乱想,我既然养了你,就会对你负责到底,你别有什么顾虑。”

新月默默流着泪,她没有错,可是一出生就被人丢弃了,她没有错,可是徐娟因为她自杀了,她没有错,可他们刚刚因为她吵得不可开交,她没有错,那这一切都是谁的错?

韩彬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不想吃饭一会爸爸给你煮点粥喝。对了,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没什么,今天下午的自习取消了。”

“别多想了,好好学习,马上要中考了,别影响了情绪。”

韩新月看着他,勉强一笑:“谢谢您。”

韩彬的身子一顿,“新月,这些年,我没照顾好你…”

“已经…很好了。”

第二天一早,新月像平时一样起来去上学,孙文洁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韩彬去上班。

似乎一切如旧,直到韩彬晚上下班回了家,吃过饭,到了新月该回来的时间,她却没有回来,韩彬又等了好一会,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他进去新月房间,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桌子上放着一封信:韩彬爸爸,

首先感谢您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以前,我觉得您不喜欢我,甚至还对您心怀不满,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您一直都是心怀着一颗伟大无私的心来对我,我欠您的够多了,不能再给您增加负担,不想看您左右为难,我走了,希望有一天可以回来好好报答您。 新月

下面还有一行字:对不起,拿了您一些钱。

她的字写的很草,那个走字下笔很重,把信纸都划破了,信纸上泪迹斑斑,可见她写信时心里有多难过,韩彬慌忙站起来拉开衣柜,她没有带走几件衣服,可是…她本来也没几件衣服,她带走了柳年书送给她的,所有的生日礼物,还有他高考完留给她的所有笔记。

韩彬突然想起什么,向柳家跑去,柳爷爷今天早上还见过新月,新月说来借柳年书的高中课本,再他房间里待了好一会,走的时候还叮嘱他注意身体,他当时也没多想,现在想起来是有点不对劲。

韩彬要了年书的电话,打过去,年书已经工作,那是一个信息大爆炸的年代,对计算机人才的需求达到了井喷状态,更何况是他这种高材生,他被一家大公司提前录取,月薪一万多。

韩彬着急地问:“新月有没有找过你?”

“没有啊。怎么了韩叔叔?”

“新月…离家出走了。”

在六月初的北京,他觉得全身发冷,“为什么?”

“说来话长,年书,如果她跟你联系,你一定要赶紧通知我。”

“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坐立不安,打电话请了假,坐了半夜的火车赶回垣城。

到家已是凌晨,几个大人都找疯了,出人意料的,宋淮也在,新月把年书的笔记全都留给了他,放在学校收发室,看门的大爷晚上才告诉他,箱子里还有一张字条:宋淮,这些笔记留给你,希望对你有帮助。韩新月

字依旧写得很草,也许是走得太仓促。

韩彬十分自责,声音里带着哭意,“她会去哪呢?那么小的孩子,她会去哪呢……”

宋淮几乎是失魂落魄,她居然走了!原来她并不是推开他,她是自己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了。

柳年书此刻五内俱焚,听爷爷说,她走前到自己房间待过,可是没有留下任何的片言只语,强烈的恐惧和难过吞噬着他的心,新月,你到底去了哪里?

韩彬已经报了警,可是不超过二十四小时不能立案。新月都不知道哪去了,警察却还不能确定她是否失踪。

柳年书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地说:“韩叔叔,新月带了东西走,她肯定不是…”他无法说出那个词,“她带了钱,也许是离开垣城了,她只去过北京,我猜想她可能会去那,我一会就回去,看看会不会找到她。

在韩彬的回忆里,他知道了新月离家出走的原因,他无法谴责韩彬,他也不容易。可是新月,你为什么连问都没问过我,我现在已经完全可以负担你的上学费用,我已经有能力对你许下承诺,我本来想等到你考上大学后再跟你说这些,哪怕你只是把我当作哥哥,哪怕到时候你会嫌弃我比你大那么多,哪怕到时候你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我会等你,新月,你一定不要有事。想到这里,他心里突然一惊,原来,自己一直对她都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他跟柳远志回了家,倒了一杯水给他,坐在他面前,“爸爸,新月的身世,请您告诉我。”

柳远志叹了一口气,林思南看了他一眼,“年书,你已经成人,可以把这件事告诉你,至于你找到新月后,要不要告诉她,你自己做决定。”

那是一段年代悠远的故事,可他们都记得很清楚,柳年书听完以后一言不发,他想,等他找到新月,也不会告诉她真相的,就让她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弃儿、不知道父母是谁好了。

他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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