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了,便是无忧。
这是我后来的生活最真实、最好的写照。
他们把我安置在车的后排,在黑夜里前行,已经睡死的我哪还管这是去哪,只知一路颠簸,他们坐在前排也不说话。俞叔叔也不放音乐了,整个夜里全都是静谧;偶尔伴随着一两声汽车的鸣笛;有好听的,也有难听的。
车子最终驶向那座华丽的房子,停在包围着房子的院子里面。车灯照亮了整个大门。我坐起身来,看见的,好像是进入天堂的大门慢慢向我敞开,那么美好。
我就带着这样的想象下了车,然后走了进去。屋里没有像我第一次来的那样有人候着,也没有敞亮着像走进了春暖花开。只是楼梯间两盏暗暗小亭子灯。我沿着墙壁走上去,一直在摸索,一直在寻找,直到我意识到这里根本不是通往天堂的入口,这里,只是我住了有**个月的房子,一间深似牢狱,让我失去外公的房子。
可我还是快速的跑进自己的房间,脱掉脏乱的衣服,蜷缩在被子里面,浑身抽搐着。
爸爸有来过。他只是打开灯,站在床边,告诉我,给我请了几天假,让我在家好好休息,好好复习;说是快要考试了。
他一向不管我学习,如今倒也问候了。
小川在夜里也偷偷的来我房间,他叫我,我没理,他就掀开我的被子,我尽力不让自己发抖,尽力让自己处于平缓的状态,保持睡着的样子。他见我许是睡了,也没再说什么就悄悄的回房了。
我只记得第二天我一早醒来,看见床头边放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姐姐,不要伤心了,虽然你没有了外公,但是你还有我,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这样暖心的话,这样有点随意又很拘谨的字,也只属于小川了。
我拾了几套干净的衣服,书包里装上几本书,带着所有以前我攒下来的零花钱,不声不响的就走出这个房子。我没有刻意的避开任何人,现实也没让任何人察觉到我的离开。
我走出院子,往平常上学的方向走着,看见有人就把头低下来,生怕被人认出来再被抓回去。走了好远还是觉得没有走出我上学的那段路,周边都是很洋气的大房子。太阳开始变得毒辣,肚子时不时的叫几声,喉咙也干,嘴唇就像裂开了一样。脚下开始无力,顺势就坐在柏油马路边的草坪上。
身后是一座很小很小的山,走几步就可以走到了山顶,我艰难的爬上去,用手遮着眼角观察这里的形势,我才发现其实我离那个房子已经好远,大概还有小半的距离我就能走出这片完全被她们掌控的地盘。
从这座山上穿过去,省了好多行程,总觉得我想到达的地方就在前面,丢下所有的艰辛,我开始小跑起来。即使很费力,背着的包也很重。也不想想那么多,就这样往前跑就对了。
这条路的尽头,就是我每次都能在车上看见的几个个穿着警服的叔叔办公的地方;应该叫警卫室。他们每天的工作大概也就是车辆通行吧。我想着他们是不会为难我的,就直接从警卫室旁边的小铁门大方的走了出去。
走出去了就开始跑,我想我终于逃出了这个鬼地方。接下来要去哪呢。突然就想到我和外公一起生活过的房子,我想我一定还要回到原来的地方,过着像以前一样的生活;不用那么努力只是为了给别人看。
这样美好的设想也没坚持多长时间、我就被洪叔给带回去了。他们和我是一样的路线,其实应该说能走出这里的也只有这一条路了吧。是我太傻,在他们眼里,我永远逃不出他们给我下的圈套。
我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停在我的面前,我就开始慌张了,我开始想着我要往哪个方向逃跑,当我还没想到的时候我就只能往后面退,我只是没想到,从车里下来的人除了我认识的洪叔,还有两个我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他们像俞叔叔那样穿的很正式,表情依然严肃,挎着大步伐向我走来,我想着使劲的往前跑,可我跑不动,因为已经有人抓住了我的书包,无奈我只能脱下书包,我以为我能逃开他们的魔爪,我以为洪叔会像外公那么慈悲放我一马,可是没有。我就这样被他们抓回了去。
一路挣扎,一路打骂都是无用。
反而我这样的举动把母亲召唤回了家。她当然生气,让她丢下她热爱的工作来面对我这样的破事真是难为她了。她在奶奶极尽冷漠的表情下什么话都没说就甩了两巴掌给我,她问我:
“我养你有什么用,书读不好还学会离家出走了!”
“你凭什么打我,你有什么资格打我,你又没死了外公,你凭什么?”第一次在这个家大哭的感觉、很痛快,受了很大的委屈就只能毫无顾忌的发泄。
一瞬间,所有的人都看向我,从来都是温软如羊居然也有狮子大吼的一天,这样的气氛,就像一个从未见过电闪雷鸣的孩子那样惊慌失措。小芬再给我递湿毛巾的时候被母亲直接拽过来抽在我身上。衣服很薄,沾了水的湿毛巾落在身上很疼、很疼。
第一次被她抽了,第二次就躲开了,我害怕这样的疼痛,没有人可以在这个时候挺身保护我。我大概也是怕了,抱起身边的一个花瓶就这样很用力的丢过去。
很吓人吧。我自己都被吓到了。
只有当我看到满地的黄色的小花和四处飞溅的玻璃渣我才会真实的联想到刚才的那一幕是真的,不是我幻想出来的;这样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叛逆太可怕了。
后果自然不是自己所能预料得到的。所有的人、都在那一瞬间停止了所有的思想,他们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我身上;而我,则是更想逃离这个无穷深渊。把五官表现最夸张的是母亲,她几乎就是静止的状态,我便更为放肆的跑出这个鬼地方,即使我心知我还是会被抓回来的。
那时候,我才十四岁。
没有敢吱声的旁人,所以要把我关进房间的命令应该是奶奶下达给洪叔的。洪叔差了两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带了进去,我当然是死命的挣扎,像当初被他们从小院门口带走的一样,甚至更为浮夸。我大骂他们是一群没有良心的家伙,要求他们放我回自己的家,我痛斥他们住的都是鬼地方,对他们的憎恨和积压了很有的埋怨;一吐为快。
那时候的我还不说说话带脏字,那些表达出来的词可能都不能表现出我当时的无助和怨恨。我被他们关在房间里面,他们要我在这里吃饭,作业,看书,怕我再次逃走,直接就不要我去学校上课了。
他们很大方的把原来给我补课的那个老师请回家给我单独开课,每一门课。只是我怎么可能听得下去,我怎么可能还像之前一样看他们的眼色去过活,我就像一匹失去了自己的主人的野马,挣脱掉一切的缰绳,再不受人控制摆布。
再回到原来的小村实在知道外公去世的半个多月后,初一的最后一场期末考试。他们不放心我,特意派了那个守在家门口的戴墨镜的叔叔守在学校门口等我。而我在第一场考试才开始就逃走了,应该没人会想到我会有那么大的本事翻学校的围墙,那是在几棵大树的后面,有好多之前堆砌的石砖,我就硬着头皮跳下去的。这个地方也是我和卫沙沙闲玩的时候发现的。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很少见的公交站台,就随便上了一辆车,想着这样就不会被找到了。在车上一路打听怎么回到小村,要先找到那个县,再找到那么镇,最后才能打听到那个村。我也是周转了一天左右,坐着各样的公交车和顺带的拖拉机才接近小村的村头。
再回到原来的这片土地,已经是晚霞正艳的时候,看着这样的美景,心情也好了许多。照着之前的路线,我注重好在一个人摸索到回家的路,一个人独自走进小院。
即使小院里已经有了不速之客,爸爸和俞叔叔想必也是恭候多时了吧。看见他们,我倒没那么忐忑,紧紧的抱着书包,和他们对视着。
屋子是锁着的。钥匙一直在三姑婆那保管着,她来送钥匙的时候,本来是带着笑意,只是突然看到我,明显淡去了脸上所有该有的欣喜。见到这样久违的亲人,我瞬间就扑了过去,紧紧的搂着她。
“可怜的孩子。”这是她跟我说过最丧气的话了。我当然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所以我也没能忍住自己的情绪就哭了出来。这样的画面一直僵硬着直到院子外面又停了一辆车。那是母亲的车,是母亲自己开过了的。
我看见她走进来,立马躲在了三姑婆的后面,我尽量让她看不见我。可是她第一眼还是看见了我,先是锋利的目光把我杀死在她的世界里,然后装着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和三姑婆寒颤了几句。我都在她后面一直不愿上前,就跟着她打开大门,再走进去。
里面的摆设和我走之前全都一样。扫了一眼大堂,先前的一切都历历在目,我最迫切的事跑回外公的房间,和往常一样的干净简单。只是太简单就显得凄凉,桌上没有的杂物,收拾的太整齐,让人想逃离。继而又跑回自己的房间,一样的干净敞亮。只是记忆里,床上的窗套是我从未见过的,本来散乱的书桌只有那盏寂寞已久的小熊台灯。
原来一切都空了。
三姑婆走进来,她说:
“这床床套是你走了不久你外公特意去镇上给你买的,说是你哪天回来了,好让你睡新的。”
我只是鼻子一酸,她却是哭了,捂着嘴,抹了即将掉下来的泪;她继续说着,她说:
“你外公走之前就睡在你的床上,想着你还能回来看他一面,一直没闭眼。看到你妈妈回来,想坐起来,估计是觉得你也跟着回来了。你妈妈说你还在上课,还不知道他的事,你外公,你外公听了也不说话,就掉了几滴泪,喊了几句你的名字,然后就去了。”
我再也不能忍住了,跪在床边就哭,我还没见外公最后一面,他去的时候还在想着见我,他还见到我就走了,他还不知道我有多想他,多想回来见他。
心里太难受,我就把头重重的、一声声的磕在床沿上。三姑婆当然上前来阻止,她陪我一起哭,她怨我,她怨我怎么就不回来看看,哪怕外公走之前回来也好,这样外公也走的安逸了。
所有的人都赶来看这场闹剧,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又痛哭起来;也没有知道那一刻我多想奔赴黄泉。
哭了很久才坐起身来,倚在桌边上。我是在无意间发现了我的抽屉里面有一本厚厚的本子,我从未见过的厚厚的本子。那一刻,我就想找到了生存下的希望一样拉开抽屉,拿出那本神秘的本子。
我认得出来,那是外公的笔迹。这是外公的笔记本。
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让我不知道该从哪开始看起;里面夹杂的相片、信件、纸条,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令人紧张,紧张到快要窒息,这种心情就像是小时候乘外公不在家偷出去玩又害怕被他无意间撞到一样;我并不知道这本有着年代的本子里面暗藏了多少秘密,但我知道,它是外公的一生。
只是,这样弥足珍贵的本子,在我还没来得及探究里面的秘密时,它就莫名的消失了。我找了很久也没半点痕迹,谁都不知道有那样一本还延续着外公的生命的本子、它的去向;或者说是、它有没有存在过。
辗转多年,我一直以为,那是我幻想出来的本子,是为了弥补自己没能见到外公最后一面的幻觉。这种时候,我只能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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