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轮回

2018-04-15 作者: 冯永姣
第二十四章 轮回

顾谨生是初三才回来的,他和卫沙沙一个学校一个班。可能是都认识我的缘故,所以他们彼此都很投合;这样不轻不淡的所谓的友谊,难免外界会有闲言碎语。

在他叫住我的那个晚上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我还能再见到他。他还和当年一样面容青涩,处处微笑,一副天真少年的气派;阳光下的他,更显得温暖,让人忍不住靠近。他在乡下的学校一直都是好学生,本就生在城市的人难免会让乡下的老师觉得可惜,以致所有为他好的人都劝他再回来,而顾谨生的爸爸生意也逐渐好转,想也没想就把他接了来,连同他的爷爷。

卫沙沙也是在初三那一年又住回到原来的地方,她爸爸广袤的交际让他在其它城市有了一份更好的工作,她妈妈也算争气,病就这样好了;所以卫沙沙又回到原来的学校读书,继续以一种高昂着的姿态窥视着和她注定不平等的人;她还是要做那颗大树,一生光辉绚烂,照拂她要照拂的人。

而她,真的就像所有人希望的那样长成了一颗枝茂繁盛的大树,哪还有人去关注那一层青葱树皮裹着的树干早已爬满了害虫;她的家人看不到,顾谨生就更看不到。

顾谨生说,这座城市最值得他怀念的就是橡果路的书店,它也是附近几所城市里面最大的书店;每天的读者就像游客一样来往密集,只是多了一份崇高,少了一份欣喜;他们大多有方向,有涵养。所以长大后能看懂更多书的顾谨生更加常去。

我是和顾谨生约好周六的中午在书店的正门碰面的,他说,我要把你变回原来那个爱看书爱学习的姑娘;虽然我都只有冷冷的一笑,但这样美好的期许我还是不会辜负的。

他真的就像他说的那样,一进去就知道他要去的方向,找到他要看的书便也不管我,让我自己找好书看;我哪能像他那样做个乖巧的好学生,但是唯一不能否认的是,这样安静的地方也确实适合我。我喜欢选几本投缘的书找个犄角旮旯的地儿静静的呆着,所有的时间也不是都是在看书中打发着,有时还可以动笔写点什么。

我看的正投入的时候,是卫沙沙来叫的我。我看到她自然先是不知所措,然后是满脸疑惑的问她怎么也在这;她当然回答是:巧合。

我还坐在地上一副不想动的样子望着卫沙沙满眼的笑意,她也配合着我蹲下来陪我说话;这样的画面,其实很怀念;只是我,说着说着便没了话题,略显尴尬。

打破这样尴尬如棋局的画面的是顾谨生,他看着卫沙沙告诉她:“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我家亲戚,顾桐。”

“我现在叫顾井桐!”

“好,好!小声点,顾井桐,顾井桐。”他一副投降的样子跟我认错。

“额,你改名字了啊?什么时候的事?顾、井、桐——也蛮好听的。”卫沙沙永远都会赞美别人,这一点,是我如何都学不会的。

“顾、谨、生——那你们真的是亲戚啊。”

“对啊,好巧。”顾谨生应该还不知道我的“井”和他的不同。

“说明一下,我的‘井’是水井的井,不是顾谨生的‘谨’,也不是齐瑾川的‘瑾’,水井的‘井’。”这么解释的时候,我是很严肃的。

“啊?齐瑾川是谁啊?”

“齐瑾川,她弟弟啊。”这个答案,是卫沙沙给的。

“顾、井、桐,井桐,为什么要突然间在名字中间加这个字啊?感觉——”

初二快结束的时候,奶奶感冒什么的一直不见好;她又一向不爱去医院不爱治疗,所以便请了一位故交,据说这位故交不仅懂医术,还会推算人命。最后把奶奶久病不治的罪源强压在我的名字上,说什么五行缺水,非要我在名字中间加个有水的字。

奶奶思考了很久,想想我也算是齐家的子孙,说什么都该跟齐家姓;所以那位故人应了请求赐了一“井”字,名为齐井桐,又与排行是谐音;“井”本身就是水源之处,除了江湖河海,最多关于水的也就是井了。

爸爸回来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根本就不理睬;给我名字中强加个字,我尚能接受,而且我对这个字也不反感,反而更亲近些。只是让我换姓,我是坚决不答应的。我从小就随外公,随他的姓,随他的命;如今外公虽然去了,我还是要坚定的随他,随一辈子。

爸爸自然也知道我的决定,也不勉强我,但还是劝了很久,而我,最大的限度就是同意在名字中加个“井”。

“你不随齐家的姓,你也不怕以后分不到齐家的财产吗?”这句话是母亲站在房门口问的。

“我不要!”这也是我内心最朴实的想法,我一点都不稀罕他们家的财产。

“跟小孩子说这个干吗!”我能看的出来,爸爸最忌讳在家里面说这样的事,伤了和气。

第二天,爸爸特意带我去了奶奶家,当面告诉了他们我的这个决定,奶奶很严厉的说:“不行!我齐家的孩子岂能总是随外人的姓,这次正好顺便一起改了。”

这样的话说出来让我极为反感,“什么叫外人!”

我和奶奶用最恶劣的眼神看着彼此,谁也不愿意妥协。

这位看起来年迈的故人倒是爽快,“ 这孩子能愿意加个字也实属难为了,老夫人也放宽心,等以后孩子大了,想通了,再换个姓也不麻烦。”

奶奶想了很久也给了故人面子,便也没再争什么。

就这样,我的名字就变成了“顾井桐”。

但是这个缘由,我一直都没告诉过任何人;很多人对我名字中多出来的这个字都表示好奇,而我给出的唯一解释就是:“因为我喜欢这个字。”

这个理由虽然叫人怀疑,但也算正当,有理有据的。只是别人会在背后议论:多大的本事,喜欢什么字就可以换名字,改明儿我也去换个字。

“都快五点了啊,我们可以回去了。”顾谨生看的手表。

“你,还坐公车回家,还是我载你回去。”

“啊?好啊。啊不用了,我坐公车回去。”我也是突然意识到上次骗了他说卫沙沙住的那个地方是我家;

“那你呢,也坐公车回去吗?哎,你们两家不是靠着的吗?都在我们学校附近。”

“我妈来接我正好顺道。”

“我搬家了!我和卫沙沙先走了。”说完,我便挽着卫沙沙的胳膊消失在这座图书馆里。

我告诉卫沙沙不要和顾谨生说我们家的事,任何事。口气略带威胁,略带请求。

“他不是你什么叔叔吗,你家的事,他不是应该都知道吗?”

我看着满眼愁绪的卫沙沙,顾谨生到底和她关系有多好,什么都说。

“什么叔叔啊,也不是很亲,就在一个学校读过书而已;你记得不要跟他说啊。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的事。”

我的什么事呢,在学校的事,在家的事,还是骗他的事。

“我感觉——你们挺熟的啊。”

“有吗?”

卫沙沙并没有拒绝我,但也没答应我,所以当后来顾谨生找我盘算这些事的时候,我根本就无力辩白;

“顾桐——”

“顾井桐!”顾谨生每次开口都被我纠正错误。

他本是低沉着蹲着擦他的单车,听了我这句缓缓的起身,直直的立在我面前,用更加低沉的眼光看着我,那种眼光可以渗透人心。

“你什么时候爱撒谎了?你也前不这样的。”

“你是那个谷迪集团的千金,那个齐家的大小姐,这样的身份,需要跟我隐瞒吗?”

“逃课,还和小混混谈恋爱——你到底还有多少事啊?”

“我没有谈恋爱。”

“所以其他的都是真的喽。”他略带嘲讽,加上满脸的不屑,无论我的话是真是假。

“你觉得你这样对得起你外公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很大声,把擦车的步狠狠的摔在地上,足足的把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这样的言语和态度,倒真的应和了他是我叔叔的这个身份。

“关你什么事!”

“你最好以后什么事都和我无关!”

他应该也是看着我离开的背影说的,虽然我不能想象这句话最终的用意,但我知道,这是顾谨生第一次是因为我这么生气。

可是我最讨厌别人提到外公,还是这样的语气。我的坏脾气从来都不受控制,禁不起一点别人的轻言轻语。

我从没多想顾谨生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又为什么要突然间那么生气。虽然我一直不承认的自己的各种恶行,但细细想起,我却也是沦落成这样不堪的人,从来都不是身不由己;那些年有一首歌,叫做《自我放纵》,我一直觉得这样的歌就是为我这样的人量身定做的。

说不清是什么,就这样放纵的生活,随意点的心情,随意点的脾气,请不要管我。可是又为什么,我不想如此过活。

至于一直不愿意被提起的外公,我也是想了许久。想了很多,想到小时候的夏天,晚上和外公在院子里面乘凉,我睡在发散着凉意的竹席上,外公就在一旁给我扇蚊子,一直扇到我睡着,再把我抱进屋。他给我取名为“桐”,给我讲历史中的圣人、诸侯,给我最好的爱护;如今这些流淌在回忆里的温暖,又一点点的流到我被侵染成污浊的灵魂里。也许就像奶奶的那位故人赐的字,用土地里面最洁净的井水才能洗清我。

每一条本该是孕育生命的河流都有干涸的时候,更何况是复杂的人心;既然我不能选择下一个未知的轮回,那我最少也可以重新定义对外公的离世;或许就像顾谨生劝我的那样,那只是一种解脱。

外公解脱了自己老来寂苦的岁月,我又何尝不能解脱一直被笼罩在阴霾下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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