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太匆匆

2018-04-15 作者: 冯永姣
第二十八章 太匆匆

第一次喝酒的那个晚上,我睡的要比以往的沉,但我还是能梦见那些人、那些事。他们交错着来到我的梦里,像常日里发生的那些真实的事情一样让我心力更加交瘁;

我记得那场梦里我又和班主任发生了冲突,在全校众多师生的情况下把对她的不满倾泻而出,痛快淋漓。班主任失了脸面自然不放过我,一气之下叫来了母亲,我和母亲僵持在悬崖边,她极其愤怒的要把我推下去,而我举手无措,没了先前的那份蛮横,就任她殴骂;那种感觉就好像被放在了外太空,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万丈的悬崖周边是连绵的山峰,一望无际;天空离的很近,身边都是浮云,我就是在那浮云的托送下一点一点的坠落,最终落到了我以前的那个初中的喷泉旁的水池里,所有的人都在笑我,有夏明、有何蓝蓝、有赵空,有以前的同学,还有挽手而来的顾谨生和卫沙沙。

我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笑的正欢,就像是在看个极尽丑陋的乞丐的闹剧;我走上前去,想抓住他们,他们却又都消失了;然后我就一直在寻找,最终我在那个学校的大门口发现了他们。顾谨生背着书包牵着卫沙沙的手,嘴角的笑意是我见过从未有的多,两只被放大的眼睛一直盯着卫沙沙,有清风飘过,卫沙沙随意的刘海遮住了半个脸颊,顾谨生就毫无顾忌的停下来用手把它拨开,然后轻轻的吻上了她的鼻梁,卫沙沙腼腆一笑的跑开了,顾谨生笑得更加酣畅,向着卫沙沙的方向奔去;追上卫沙沙的顾谨生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好像在说: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开。

当他们依然在注视着彼此离我越来越远的时候,我觉得我整个人都空了,我转过身去大喊:“顾谨生、顾谨生,谨生、谨生、谨生……”,我一直喊,一直喊,一直喊;可我发现我根本喊不出声,我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呐喊声。

我并没有再这样的噩梦中惊醒,只是在闹钟的响铃中发现了眼角有几滴咸咸的泪水。醒来后的我没能像往常那样还能闭上眼再睡几分钟,却是比平常的更加清醒。

以前每次梦到顾谨生都是他同我吵架,卫沙沙就在一旁看我们的笑话,还帮着顾谨生一起骂我,但我从不服输,我会一直吵下去,一直吵到闹铃响或者直接进入另一个梦境,从不会像今天这样,算是落荒而逃。

我很害怕,我害怕这样的事情会变成真的。所以那天早上我把两个啤酒瓶子塞进书包早饭都没在家吃就去找顾谨生了。

我没想过今天还要上学,还要像之前那样乖乖的去听课;我是走到半路的时候被何蓝蓝叫下的,她问我:什么时候上学改往这个方向了?我愣了愣才会意识到自己不该再迟到旷课了。

坐在卫沙沙的车上面,我就一直望着车窗外发呆,匆匆的行人,矫健的步伐,拥挤的道路,一排排高大挺拔的大杨树,交错连接的树枝和绿叶,一切的一切看上去都那么蓬勃向上,充满生机;“今天难得不迟到!顾井桐,你在想什么,都不见你说话。”

“没什么,可能早上还没睡醒。”

今天是评讲一模考试的试卷,我尽量全心的去听老师的分析,不停的翻书找正确答案,把不该写错的题用红笔画个大问号,实在想不明白的题目就在错题集上写下来慢慢研究。

“顾井桐,你好认真!这么多记录,是不是想考高中?”

“高中?——嗯,是吧。不考高中考什么?”

“那你想考哪一个?”

“还不知道。”

“你现在这么用功,又有基础还补课,你至少至少也能考个普通的吧;如果你运气好点或者像我这样分数不够再花点钱找找人也能上个好的、或者更好的。”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在想顾谨生,在想卫沙沙,他们那样的好学生应该都可以读很好的高中吧。那我,还是这样,永远和他们隔着几条街、纵使是学一样的知识。

“蓝蓝,你知道人为什么会做梦吗?”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人当然会做梦的啦。”

“梦里面的情景会变成真的吗?”

“这个问题、被你问的、好严肃——,不过我听别人说过,做梦是件很正常的事,但经常做梦的其实不好,影响睡眠。——应该说的就是你这样的。”

“不过呢,我也经常做梦,而且神奇的是——你有没有发现,好多现实中发生的事都是在梦里面出现过的,所以很多现实中发生的事我总觉得好像已经发生过了,其实就是在梦里面。”

“我有一次上网查过,什么日有所想就夜有所思,还有什么梦境有时候就能是一个预兆——”

“预兆!所以就可能是真的了。”

“什么是真的?你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

那个下午我还是翘课了。我再没办法不去想昨晚的那个梦境会不会在现实中发生。

我是搭公车去的,站台离他们学校很近,几乎下了车就能看见校大门,能看见他们上课的那栋教学楼。

我蹲在校门口旁边的角落里好一会才听到放学的铃声。

有点熟悉但也陌生的铃声,想到自己曾经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也是每天听着这样的铃声来区分我一天的作息时间;

出校门的人越来越多,我却突然想退缩;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担心什么,迟疑什么。

也是思虑了很久才敢抱着不轻不重的书包站在学校的大门口,站在向我涌来的人群,就像站在凛冽的寒风中那样,但我还是期望着顾谨生还能像以前一样满面春光的朝我挥手走来。

而现实中,我看到的,果然就像梦里面出现过的那样,他们走在一起,靠的那样近、那样、密不可分的样子。这样的感觉熟悉且热烈。而我,在那一刹那也恍惚了,终究分不清这到底是又回到了梦里、还是那梦就是真的。

心里就像是百味烈火燃烧,灼热的厉害,使得全身不得动弹,脸颊、耳垂都滚烫着;但我还是在人群的拥挤中清醒过来;随后又闪离在这热闹的人群中把自己隐藏起来。

他们一路向西,那是我以前回去卫沙沙的家的方向;我像失了魂似的跟在他们后面,感觉跟了好久,我分明看见顾谨生悄悄的牵上了卫沙沙的手,肥大的校服或许能遮住他们的十指相连,但遮不住我那是还没有近视的双眼。

后来我只记得我停下来脚步,然后在睡梦中听到有人急促的喊着,

“出车祸了,出车祸啦!撞到人了,撞到人了,是个学生,学生。”

我还听到有人急促的喊着我的名字,

“顾桐,顾桐,顾井桐,顾井桐,你快醒醒,顾桐。”

据说他们学校后来规定:校门口三十米之内不准停车。想也是因为我这虚惊一场的车祸吧,好在我不是他们学校的学生,没让他们担心多少。但这件事在这个城市的日报上还是上了头条,还有其它很多的学校都纷纷效仿,怕出来同样的事故、麻烦。

醒来后的我就像我在睡梦里预料到的那样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边除了慧姐还有好久不见的杏姨。

杏姨一如当初的和善,不像慧姐那样从我睁眼的那一刻就开始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在其他学校的校门口,又怎么会被车撞倒了;杏姨只问我:想不想吃什么,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的。

而我,只是想坐起身来,摇摇头便回答了所有的提问。

想想杏姨到底是跟随奶奶身边多年的老人,又见过世面,所以从来都是沉着而冷静;而慧姐一向瞒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想来也是关心;我倒也不反感什么,只是习惯了慧姐这样的唠唠叨叨的样子。

我并没有昏迷很久,杏姨也是闻讯刚刚赶过来。我记得我只在医院住了一晚,第二天直接回学校上课了,家都没回。

晚上是父亲来接的我,他应该是不放心、又带我去医院简单的复查了一遍;结果自然是与昨天一样无疑(手臂上有擦伤),只是叫人更加放心罢了。

我还是没能逃脱慧姐问我的那些问题,只是这些问题不再是慧姐问出的,而是一向喜欢刨根问底儿的母亲,父亲,则在一旁听着,偶尔说几句。

“说吧,昨天下午为什么又要旷课?去以前的学校干吗?”

“还有昨天把你抱上救护车的那个男生是谁?是不是去找他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还是学生,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这样幼稚的问题我自然不会回答,就算回答了,也不会如实相告;至于、那个男生,我也不可能知情。

“那个小男生说是叫顾谨生,好像是你一个叔公家的小儿子。小桐的——小叔叔,那个小姑娘好像是卫沙沙,以前老卫家的那个女儿。”

原来是顾谨生,他看到我了?是他抱我上车的?那他们是如何知道的呢。

“两个人关系好像、像是一对呢。”

一对?是在说顾谨生和卫沙沙吗?好像正如爸爸说的那样,他们是一对,一对,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怎么知道的?”

“老卫女儿打电话给他爸爸问的我号码,我赶过去的时候,那两个小孩还没走呢。”

“那你到底是去干吗的?”母亲的语气并没有刚才那样的敏感,反而稍微温和些,既然顾谨生是我“沾亲带故”的叔叔,我想她也就没那么顾虑了吧。

“是去拿书、参考书,上次书放他、他们那了。”

“那什么时候去不好,为什么还要旷课去。你知道你现在一模考已经结束了,这个学习多紧张!你还敢旷课!”刚刚好转的态度一下子又恶劣起来,应该也是想到我考出来的成绩没有她预想到的那样理想吧;她本是休闲的倚在沙发上的姿势瞬间又明朗了起来,几乎就是要站起来拿起她一贯爱用的武器——鸡毛掸子向我示威。

那一晚也是我第一次听说关于他们公司的事,略带点这个家族的兴衰史。

一百多年传承下来的基业,本来的预想也是像这个伟大的民族一样在经历了几波风雨之后又能屹立不倒,位于时代的巅峰,通过不停的开阔视野,开拓市场,引进人才和技术,开发创新争取更为广袤的事业,然后这么一直传承下去,所以齐家一直都很在乎这子孙的命脉,就像古代的宫廷一样。

历朝历代都是如此,都有兴衰胜败;朝堂有新替,齐家也左不过这样的命运。不同的是,朝代更替是因为后世的皇帝无能软弱被人夺了江山;而齐家基业的衰败则是因为领导的思想过于迂腐,没能跟得上时代的进步,一味保留着传统的治理政策;就像清末慈禧的统治。

所以在这样日新月异的社会中求得生存,齐家就必须从思想上改革,从实干经验上取胜,或许在根基扎实的情况下不至于惨败。

而父亲近些月的周转应酬都是为此。家里的经济状况若不是在这样的提醒下我还没发现已经开始变得拮据,他们再没那么多的心思放在我的身上,毕竟我不是他们齐家未来能继承大统的人。这样说来,小川就要辛苦的多,他要学的课程和压力越来越多;我却只能看着,无能为力。

于是我开始明白为什么母亲当年就算是要舍弃还是襁褓中的我也要再回到齐家,再生个弟弟。要不然,她应该也不能成全自己的爱情和命运吧。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不能原谅她。既然当初决定好了不要我为什么还要将我从外公身边抢走,为什么外公病危了不告诉我,让我对我外公愧疚一辈子。

那个晚上,我想了很多,想的头疼,是关于自己,也关于齐家人。我在担心自己的成绩、也开始怨恨顾谨生和卫沙沙,还莫名其妙的恨起了夏明和赵空,连同和他们相关的人,我都不想再见;开始为小川的未来莫名的伤感,怕他以后过的太辛苦,怕他承受不住,怕齐家一蹶不振,怕这样还算是无忧的生活条件就这样被打破,然后我会变成和夏明一样的人。顾谨生,我怕是以后更没有脸面去见了。

这样无名的担忧越来越多,便越发的不安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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