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的小村里,有一个傻儿,从不忧伤,从不困苦;
所以在我的心里一直觉得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就是傻子,因为傻、是极致的单纯;傻儿做的事不是傻事,而是最澄澈的内心;开心了就笑,不开心了就哭,反正他是傻儿,大家笑他他也感觉不到那是嘲笑、是讽刺、是挖苦,以为人家、只是笑。
我情愿自己是个傻子,傻子没人疼,没人爱,就不用受伤,不用难过,可我偏偏也做不成傻子。
何蓝蓝的话一直在我的脑子里盘旋,旋着旋着就旋转出那么个人来。赵空从来不属于我世界里的角色,一直没有惦念,也没有记挂,他就像天边的云彩,给万民带来福泽,你向它真诚的祷告,它就会满足你的内心,给你无限光芒;所以何蓝蓝突然的失控,就算是为了曾经兄弟的一片真心,我也不会懂,那是一种怎样的比拟。
沈笠禹让方晋给我送来晚饭,是我平常常点的菜。
“桐桐啊,你和小沈没事吧,怎么都不一起吃晚饭?”
“没事,就是没什么胃口。”
“是不是那个小画家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揍他。也不对啊,那个小画家不是对你挺好的吗?”
“对她好她不喜欢你还能逼着人家啊!”商音的有口无心实在冒昧,但却说出了我一直不敢承认的内心。可是她不知道,她或许只是凭着自己多年的经验说出的糊涂话,但是这样的话被人听到了是要被“谴骂”的。
所有的人包括我,都看着商音,大概是想看她接下来还要说什么“糊涂话”,但她好像就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似的,第一次承认了自己说话的失误;
“我、就随便说说,你们别当真。”
“就是,别听她的,她这是在说她自己呢!”于昕解的围,只会更加让我觉得在感情上,自己和商音是一类的人。
在任何人的眼里、心里,沈笠禹处处是好:才华横溢,情深似海,关怀备至;接近一个月的相处,我从不知道在他的身上有什么缺点,有什么会让我觉得他不够好,可有时候,就是因为他太好,反而会让自己觉得配不上这样的“完美”,所以会有所顾忌,有所疲惫。
但是商音告诉我,这些都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是:你心里已经住了一个人。
商音说:“喜欢一个人很容易,但前提条件是:你从没爱过任何人。”
如果我从小就认识沈笠禹,如果沈笠禹从小就喜欢我,说不定,说不定今天商音就不会告诉我这句话。
宿舍里没人的时候,商音第一次那么意味深长的看着我,然后问我:
“顾井桐,说心里话,你喜欢沈笠禹吗?”
我不明白商音为什么要这么问,也不确定自己要怎么回答;
她就坐在我的床边,仔细的盯着我的眼睛,我也这样看她,看她的眼睛,我看到的是:对过往的追忆,那种失去了就是一辈子的感觉。
“其实我觉得,你就像当初的我,即使被天下人祝福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人,因为你喜欢的,不是你眼前的,而是你永远都不会再得到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谈了没感觉就分,没感觉就放手,我知道要你放弃一个喜欢你,又对你好的人很难,但是没办法,如果你不主动放手,大家都不快乐,你不快乐,他会更痛苦!”
她没有明说,但她已经说得够明白,我听懂了,却更加艰难了,因为我不是商音,我学不会去跟人家说,这样的话。
“我这么说,你听懂吗?我是为你好,真的,你自己好好想想。”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你和赵立瑶不同,你们都是安静,都是在交往,就算,就算你有着与生俱来的悲伤,可以恋爱是一件很享受,会让人觉得快乐的事,可我从来没在你脸上察觉过赵立瑶有着的那种恋爱中的感觉。”
商音说完就一直在收拾她的床铺,我在静静的想着她说的话,想再问什么,但也始终不知道再问什么。
“那要怎么说?”她收拾完就准备出去了,可我还想留下她,再听她些什么。
“什么怎么说?”
“放手,怎么对他说?”
“这个,因人而异,你自己想清楚,说清楚就好。”商音没被我留住,还是出去了,也没再多说什么。
商音在我们的眼里多是无情,就像心底的我,但她也确实像心底的我,因为被情伤的深,才收起了自己的真心,因为害怕再伤害,才故作无情;这些我很多年之后才能体会出来的心思,或许就算当初已经足够成熟,足够理智的商音、自己的都不明白。
沈笠禹也是真不难为我,他从来不过问我的当初,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他常送东西给我,像一般的情侣一样呵护有加,每天发信息过来问候不管今天有没有见到,每天一起吃饭一起回宿舍一起看书一起玩耍;他喜欢画画,我就当他的风景,他喜欢写东西,我就接受他的深情,他喜欢猜我的心思,我就从来不主动告诉他。
他说:“我一定要带你去看海,看它的蔚蓝,一层一层卷起的波浪,海鸥从遥远的天边飞来,带着悠扬的浪潮声,洗涤你心灵的杂质,让你复原最天然的本性,最美好的自己。”
所以沈笠禹是被这伟大的彼岸给净化了吗?才会生成这样的优秀。
所以沈笠禹就算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我就要我成为和他一样的人吗?
其实我不喜欢别人送我东西,也不喜欢别人猜我的心思,更不喜欢每天都呆在一起;我不喜欢把他的思想强加给我,陪着他只做他喜欢的事,接受他的理所当然。
沈笠禹从来不问我:“你需要吗?你喜欢吗?”
如果他问了,我会遵从自己的内心摇头吗?
可是他不问,我连摇头的机会都没有。
赵立瑶说:“井桐,其实你是个很懦弱的人,你从来都不主动去争取什么,从来不主动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从来都没有人这么坦诚的对我说过这样坦诚的话。
其实我有比赵立瑶说的更懦弱,因为很多事,即使是在心里我都不敢承认,不敢对自己说出来。
再见到沈笠禹的时候,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只能等着他给我的准则去迎合;而他给我的准则就是充当傻子,昨天的,或者更久之前的,我们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是像之前那么说话,做事。
没有人再提起赵空,提起各自的过去,甚至对未来的设想,他不说我不问,我不说他心里自己猜。
我没能像商音说的那样做个明智的人,我选择傻下去,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等到最后坚持不了了,才会顺应天命。
其实就像赵立瑶说的那样,因为我的不主动,所以其实我等的不是互相的坚持,而是沈笠禹主动开口说放弃,这样,自己的内心就不要愧疚,就不会蛮恨自己为什么当初要说“愿意”。
我明白的太迟,错以为自己会真的成个傻子,然后陪他傻下去。
那一年,齐家破落,谷迪的厂子被打了封条,整个集团都拱手相让他人,几套房子都变卖了抵债,唯独爷爷多年在外留了点积蓄供养后来的我们。
那年夏天,齐家为了我和弟弟不像他们那样整日舟车奔波,便将我们安排在爷爷的旧友,但我不肯,我说,我要回小村。
俞叔叔送我们回来的时候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再见你们了。”
是的,自从公布了齐家破产之后,洪叔和洪姨回了老家安生,杏姨因为没有家,一直留在奶奶的身边,尽心的侍候,还年轻的俞叔叔也要走了,爸爸凭着以往的交际给他谋了一份更好的职业。
在小村的那一个多月,我和小川过得很开心,虽然他整日忙着、根本忙不完的功课,我也整日忙着照顾我们的生活和我遗忘了很久的大提琴。
闲暇的时候,我又见到了那个傻儿,他还和以前一样的傻,没日没夜的活在自己安乐的世界里,从不管外面的世界。我试着和他说话,说小村近几年发生的故事,他也说了,东家长李家短的,有自己乱七八糟的,也有复制旁人的言论。
之后他就常来我家玩,三姑婆还问我,这个傻子以前从来不往我们这来,现在怎么来的这么勤?我笑笑,可能他也没地方去玩了吧。
傻儿不是没地方去,他只是更喜欢在这里,因为在这里,我们不会把他当做一个傻子,笑他,欺负他。
原来傻儿不傻,他也懂“冷暖”,也懂世人的眼光;原来他也是人前欢乐,人后迷离。我们不与他说话的时候,我就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梧桐树下,看着树枝上的果实发呆,或者,找几个石子,把他们砸下来,在一个一个的拾起,放在石桌上面叔叔。
他也会蹲在地上把玩泥土里长出来的杂草,和土里的虫子,和它们说悄悄话;不说话的时候,就只是蹲在那。
小川问傻儿今年多大了,傻儿说,不知道,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说,
“我今天回家问我爸爸,我今年多大了。”
傻儿不傻,只是极致的单纯。
我们想做傻子,却比做正常人更累,因为真正的傻子是不需要装的,有什么就是什么,而正常人,一旦装成了傻子,就很难再做回原来的自己那是一种比委屈更加委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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