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程初度很快发现了沈悦来的改变。在沈悦来发现自己变化之前。

“沈悦来，最近出了什么事情吗？”程初度问。“为什么感觉你不是很开心？”

沈悦来下意识的回答，眼神已经耷拉下来看向自己的脚面：“哪有，什么事情都没有！”

沈悦来慢慢认识到自己家里其实已经早已出现的变化。之前，父亲母亲常常说“你只需将学习学好了，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担心。”或者“只要你愿意学，炸锅卖铁我也供你上。”沈悦来自小大大咧咧，父亲母亲不让她参与，她也很少留心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在自己关注的好朋友林潇潇发生变化，性格突变以及面对父亲住院，自己在医院见到的场景之后，让沈悦来再回到那种“世间万事皆不管，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境况，是万万也做不到了。

沈悦来首先发现母亲的疲劳。虽然沈悦来与母亲睡觉并不在一个卧室，但是沈悦来早上醒来还是发现早上起来母亲通红的双眼和疲惫的表情。她开始注意自己的言行，注意不要说让母亲伤心的话，注意不要出现什么在母亲预料之外的事情，惹得母亲还要手慌脚乱的处理。

然后发现的是奇怪的亲戚关系。除了姥姥住在家里，有时候帮忙做做饭，沈悦来已经鲜少到亲戚家走动。刚开始沈悦来以为是时间和精力的关系，后来才发现这中间还有钱的因素。对待生病住院的熟人，大多数人都会仔细衡量风险，如果能够很快治好，那么多数人都会爽快的借钱。可是如果面对的是根本就不知道未来在哪里的病人，所有的人都会仔细斟酌，是不是要借钱给他，他是不是有能力还钱。这样的精明和斟酌几乎是一霎那之间的判断，根本不需要再三思虑，因为这就是本性。不管对方是不是亲戚。可是沈悦来根本理解不到这些事情，她只知道一刹那间自己所有的亲戚都和自己家一样遇到了困难，比如投资失败，比如下岗，比如结婚，比如要买种子……。沈悦来不明所以，情感上面因为对方的倾诉，感觉大家家里和自己家里都一样，所以反倒生出理解和感激。

后来有一日，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间看见母亲慌慌张张的从对面迎了过来，看到沈悦来却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冲进了旁边医院里面。

沈悦来不明所以，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沈悦来，走啊！”程初度虽然认识沈悦来的母亲，可是因为她什么都没有说，也并不清楚沈悦来家里发生的事情，以为只是临时发生什么事情，等着和沈悦来一同回家。

“悦来！”沈悦来刚刚看向回家的路，便听到有人叫她，紧跟着出现的是姥姥。驼着背却努力而着急的向前走，一边焦急的叫着沈悦来。以前沈悦来只是从书本上看到说小脚很不容易行走，如今看见姥姥着急的倒腾着小碎步，第一次发现书本上写的都是真的。

沈悦来向前迎上去，姥姥看见沈悦来一把就抱住，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眼泪却落了下来。

“沈悦来！”程初度第一次看见这种架势，说话间不自觉的胆怯了很多，说话声音也小了很多。

姥姥看了一眼程初度。沈悦来一边介绍是自己同学，一边介绍说是自己的姥姥。

告诉程初度自己先回去。

姥姥用粗糙的手擦了擦脸上润泽进皱纹的眼泪，伸出手来抓住沈悦来的手，跟在母亲后面进了医院。

程初度踌躇了很久，看看医院，再看看家的方向，等到姥姥拽着沈悦来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面才转过身来向自己家走去。

“姥姥，出了什么事情？”沈悦来被拽的有些疼，一边挣脱姥姥的束缚一边问道。这是要做什么？给爸爸送饭也没看到有饭啊。

“悦来，你听着。你爸爸情况不好，被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你要懂事，不要给妈妈惹麻烦知道吗？”姥姥停下来，看着沈悦来的眼睛，蹲下来。

沈悦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突然眼泪从眼角落了下来。

沈悦来整颗心似乎都提到了嗓子眼，平日里面一分钟就能够走完的庭院，似乎走了一个世纪的时间。沈悦来第一次发现这个庭院生长美人蕉的泥土都是黑色的土壤，与每日上学路上横在自己头顶榕树脚下的黄色黏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第一次发现原来美人蕉的脚下居然生长了那么多的兰花，如今一颗颗盛开来，格外的茂盛……

父亲房门紧闭，白色满是皱纹的木门隔绝一切探究的眼神，沈悦来站在门口半晌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沈悦来担心，推开门所有的担心都会变成真的。

“开门啊！”姥姥催促到，用手推开了房门。

父亲安静的躺在床上，脸色难看的厉害，吊瓶在窗口投入的灯光下闪着凉意的光。姥姥见沈悦来不动弹，着急自顾自的走进来。

沈悦来没有上前来，她有不安。明明看见母亲进来了，为什么没有看到母亲。

沈悦来回过头，站在门口向门外看去。透过茂密的芭蕉林，在道路的另一侧，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站在母亲面前，拿着一张单子对妈妈说着什么。沈悦来从来没有参与过这样的讨论，作为一个孩子，她还没有参与的资格。沈悦来看见母亲频频点头说着什么，突然间安心下来。正要回过头来走到父亲床前，突然看见母亲跪了下来。虽然整个身子被茂密的芭蕉挡住，但是沈悦来清楚的看见母亲通红的眼圈、弯曲的膝盖、膝盖撞击水泥地面的声音以及颤抖的声音：“求求你们救救她，钱我一定想办法，钱我一定想办法……”

沈悦来赶紧回过头去，快走两步到父亲的床前，走到姥姥的身边。

沈悦来没有想到。

有些成长在不经意间就发生了。

只是这种改变，往往自己并不能很快的察觉，反倒是和自己走的近的人能够感受到其中的变化。

母亲红着眼圈进来，虽然竭力保持镇静，但是沈悦来仍然能够察觉其中的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