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等到一切妥当，三人向宜布三中走去。月亮高高悬挂在空中，但是因为霓虹灯的缘故，总感觉光线淡淡的，顺带着四周的云彩也都淡淡的。三人怀揣秘密，走的格外小心翼翼，一路上，沈悦来都感觉自己紧张兮兮，好几次感觉自己都无法呼吸。本来都是熟悉的风景、熟悉的地方，但是因为心境的改变，生出了不一样的感觉来。沈悦来侧过头去看林潇潇和程初度，也都一样，露出了与平日不一样的状态来。平日里面，三人早就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也有可能打闹着就去了，一点也不在乎路上行人的侧目。如今，这一路走来，三个人都安安静静的，什么也没有说，沈悦来看看林潇潇，拽着包，额头都渗出汗来。心想，原来大家都这样，心不自觉的小安静一点。

宜布三中前面不远的小胡同里面，安静，如今更没有多少人。但是平日里面上学的同学很多人都会抄近道从这里来上学，不自觉的成为三人的目标。三人并排向前走去，小巷有些黑暗，但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根电线杆，上面的灯光昏黄晕染着，倒也不难走。三人并排向前走，沈悦来不自觉的总是向后看去，总觉得有人在后面，可是停下来看过去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几次以后，沈悦来终于觉得可能是自己太过于神经了。走到一根电线杆前面，三人站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林潇潇说道：，“现在开始吧！”

沈悦来拽出书包来，哆嗦着拿出书包中的浆糊，拧了好几下没有拧开，让程初度抢了过去一把拧开。伸出手指来在浆糊中捅了两下，手指黏黏糊糊的，然后在林潇潇早就准备好的大字报上擦了擦，林潇潇麻利的贴到了电线杆上，覆盖在了一系列治疗牛皮癣的广告的最外面。然后三人迅速收拾好，向前跑去，大字报飞出去一张落在地上，程初度又赶快折返捡起来，三人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沈悦来看着程初度回去捡的当头正好回过头去看贴好大字报的电线杆，“被冤枉”几个大黑字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醒目的很。也许明天程初度就能回去上学了，沈悦来心想。

“也不是那么难嘛！”三人狼狈逃窜，跑出一声汗来在巷子的一角蹲了下来，三人挤成一堆，程初度感慨道。

“是啊！是啊！”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突然笑了起来，算是开始晚上这个行动之后第一次畅怀的笑。

因为第一张大字报贴的顺利，三人似乎卸下了压力，也对贴大字报有了一点点的信心。再见到第二根的时候，程初度几乎是飞奔着就去了，浆糊早已经准备好，沈悦来找了路边的冰棍棒拿在手上做涂抹的工具，林潇潇撑开大字报放在地上，三人一人拿一根冰棍棒在手上，蹲在地上，在地上抹果然比在手上抹要顺畅的多。等到三人涂抹完毕，林潇潇、程初度收拾东西，沈悦来完全克服了紧张，准备往电线杆上粘贴的时候，突然感觉右肩被重重的拍了一下，一只手抓住了沈悦来肩头。

“别动，会歪！”沈悦来想也没想，以为是林潇潇和程初度在跟自己闹着玩，挣扎着将大字报“啪”的一下贴在了柱子上。

等到粘贴的妥当，沈悦来侧过身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再斜眼看过去，林潇潇和程初度低着头老实的待在一旁。散落的浆糊以及没有贴完的大字报尚且落在地上没有收拾起来。原来刚才握住自己肩头的人并不是林潇潇和程初度中间的任何一个，沈悦来心突然没来由的“咚咚咚”的直跳起来，似乎马上就要跳出胸腔来，那种干坏事被抓了现行的感觉，那种面对未来恐惧的感觉一瞬间袭来，慢慢的移动头来偷偷看过去，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眉头紧锁，嘴唇紧闭。

“爸！”沈悦来更不安了。父亲最近很忙，因为生病住院时间长，家里早就已经欠下了很多的外债。虽然这段时间父亲开始奋起直追，家里的经济状况也好了不少。但职场就是这样，每时每刻都有新鲜的知识进来，不在其位，总无法感知其中的关节窍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却在哪里。如今工作一段时间，父亲越发感觉自己的差距，知识结构什么都需要重新加固。所以晚上，一般情况下，沈悦来在做作业的时候，父亲就在另一张桌子上写着什么看着什么，两盏灯光照耀着每一个平常的夜晚。沈悦来提醒自己，自己早应该想到了，这么晚不回去，爸爸一定会找来，怎么就忘了？也低下头来。

三人等待着父亲的责备。可是父亲什么都没有说，高大但瘦削的身体叹了一口气，“这样能解决问题吗？”话语里面充满了忧心。

“可是程初度是被冤枉的。”沈悦来抬头来，辩解道，真心觉得三人做的是对的。“如果不贴出来让大家知道，大家怎么知道程初度是被冤枉的呢？”

“你们都相信程初度是被冤枉的吗？”父亲问，随即扫眼看了一下站在旁边一眼不发的林潇潇和程初度。

“是！”林潇潇和沈悦来都点点了点头。

“好！我也相信！那咱们换一种方式。”父亲沉默了一会，随即说到：“明天我代表你们去找老师，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你们想要的是老师还你们一个公道是吧！老师想要的其实也不过是学生对老师的尊重。”

“你相信我？”程初度问道，满脸不可置信。他心中最在意的也不过是自己的父亲在听到这样事情的时候选择相信老师不相信自己。连自己的父亲都是这样，别人又会怎样？程初度本能的对大人有天然的抵触。如今听到沈悦来的父亲要替自己，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去找老师交涉，程初度本能的觉得不可信。

“我不相信你，但我相信我的女儿。”父亲坦然的说道，然后侧过身去看着站在一旁的沈悦来。“我相信我的女儿不会交错朋友。”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林潇潇皱着眉头，厉声厉色问道。沈悦来有些吃惊。

“这是你们的权利。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但我还是请你们相信我，就像你们相信我的女儿一样。”父亲说道，温和的眼神扫过一直看着他的沈悦来。

沈悦来看着父亲，心中涌起一丝感动和愧疚。用祈求的眼光看着程初度和林潇潇。

林潇潇心态终于柔和下来，声音也不自觉平和。“那，这些东西怎么办？”

“你们可以先保管，如果明天我出马不能够解决问题，你们可以按照你们想的方法来解决。到那时，我绝不干涉。”父亲保证到。

林潇潇和程初度彻底放下戒备，蹲下身来将地上散落的纸张、浆糊收拾起来。沈悦来转过身去，轻松的将还没有干透的大字报撕了下来，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那张也先撕了吧！”程初度突然想起什么来，奔跑着进入巷子的深处，过了一会拿着一张残缺的大字报跑了回来，一边走一边不好意思的说道：“干透了，揭不下来。”然后他的肚子不自觉的“咕咕”叫了起来，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因为有父亲在，沈悦来什么都不想了，全凭父亲的安排。找了一家干净的小店，父亲带着三个人简单的吃饭。席间，父亲很安静，偶尔说一两句，只是温和的看着三人打嘴仗。

“爸！你怎么找到我们的？”沈悦来狼吞虎咽吃个半饱，突然想起最关键的问题。幸好今天是被自己的老爸抓住，要是被警察抓住是不是要坐牢啊，沈悦来不寒而栗。

“我一直跟在你们后面，只是你们没有发现而已。”父亲安静的说道。

“一直？”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确认确实没有发现。沈悦来突然想到自己在刚进小巷的感觉，有时候第六感还是很准的，但这种感觉那么私人，沈悦来只是牢牢记在心中，什么也没有说。

“是啊，从你放学后。”父亲说道。

“啊？”这回是沈悦来彻底的吃惊了。从放学到现在大约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时间，这期间三个人居然没有一个人有一丁点的察觉。

“爸，你怎么会去我们学校？”沈悦来尤其吃惊，对象是自己的父亲啊。这么恐怖，看来自己是不能逃课了，虽然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逃课什么的；看来自己也不能做坏事啊，虽然自己从来，不，如果今天的这个算是的话，很少做坏事。

父亲沉默了一会，掏出一个信封递到了程初度的面前“你爸爸给你的。”

三人完全惊愕，程初度尤甚“我爸？”他放下筷子接过信封，打开来看，里面是两百块钱。

“你爸说了，在外面不能没有钱。本来他是想托我女儿转交给你，因为知道你早上去找过她，知道你信任她。但是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我想我交给你应该也无妨了。”父亲安静的说道：“你爸很担心你。”

程初度满眼冒出泪花，手里拿着钱，侧过身去，眼泪扑簌簌的掉了下来，落在裤子上又很快的渗了进去。

当然，程初度与父亲并未真正和解。程初度的父亲对于程初度仍然存有怀疑，怀疑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会真的做出来甩老师钢笔水以及扣人马桶的事情。或者不叫怀疑，是担心。大人天生对孩子存有戒心，如同小孩天生对大人存有戒心一样。总担心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彻底理解对方对导致自己世界的坍塌。但是就算这样也并不妨碍他们彼此关心在意，就如同程初度在意父亲不理解他，就如同程初度的父亲关心程初度是否吃得好、穿的暖、是否能够平安，如同一个真正的男人一般真正成长。因为他们是亲人，他们有血浓于水的亲情。而且，这一次，看着程初度的反应，程初度的父亲从心里还是信任程初度的吧。但是谁知道呢？沈悦来想不明白。

只是，在这个温暖沉醉的夏夜，沈悦来看着程初度在大家面前掩面而哭，看见父亲坐在身边，突然感觉到一丝幸福。林潇潇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