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别离二

1936年6月，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日本鬼子已经快打到苏州城来了。一时之间，陈家全上下人心惶惶。张叔还在那里打盹，一下子被惊醒了。我和如梦在院子里踢毽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待出阁的小姐。

我来到小虎哥家，严大叔忧心忡忡，他舍不得离开这里。我问小虎哥怎么办，他说会说服他父亲的，他说在准备离开。逃亡北京，香港，或是台湾还不清楚。到时候会跟我联系的。他最后拥抱了我，他与同样有着淡淡的忧愁，他说：“茹熙，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如果还有机会再见，那时你一定要跟我在一起，我带你离开陈家。”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匆匆跟他告别。我最后来到曾经的饶家小门，里面空荡荡，这家人也逃难去了吧。搭着路栅的酒肆间堆满着酒坛。门上大锁已经有一些铜绿。我在这里成长了十几年吧，我今年的盛夏路过此地时。不小心踩动一块青石板，下面还藏着三哥亲手制作的小风筝。那年年幼时，我们捉迷藏，谁输了就把谁最爱的东西交出来，任大家私藏。于是玩得尽兴，最后也不知道把三哥的风筝藏哪了。肯定是小虎哥藏的，只有他才搬得动这块大石头。故地重游，那年事历历在目，一群小伙伴在眼前跑来跑去。

不久如梦来催我，她说找我好半天才，陈家就等我一个人了。

我随着陈家大部队前往上海。我问他为什么是上海？爸说，一来，上海有国民党部队驻守，还有此时的上海早已是华界，英租界，法租界三足鼎立的城市了，相对安全。二来陈家一部分产业在上海，有三家丝绸厂还有一个茶叶厂。三来陈家在上海曾经呆过，那是第二个家，也有好些亲朋好友，不至于孤单。大哥回来帮忙了，他还没有回来，我当然没有理由责怪他。有大哥就够了，他来显得多余。不知什么时候我学会了从他的立场思考问题。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苏州，我还会回来吗？母亲当年离开北京和我离开苏州是一样的心情吧。她阔别多年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故乡。我应该也会再次回来的。苏州离上海很近，可是前方战事吃紧。我们没有走铁路，改坐轮船离开的。还好那几天天气不错，一切顺利。

小虎哥与我，怕是从此以后也很难见面了吧。这时才想起他说的那些话像是在跟我说一些生离死别的话呢？那些话，让我一直处在各种猜想中，如果严大叔不愿意离开苏州城，会怎样？他们会不会有事，希望他们早些离开吧。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跟我联系，让我知道你的消息。苏州城那么多人我管不了，我实实在在担心你的安危。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小虎歌，我会想念你的，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蓬船过山塘的时候，两岸的屋宇。

我们渐渐离开了城市。

这一年，大家都在四处奔跑，寻一个安稳的家园。乱，乱，乱。一路看过的景物与人事，我只能用这三个字形容。风雨欲来风满楼。苏州城到处都有人在逃难。究竟哪里安全也没有人知道。当然还有一些人相信苏州就是安全的，一些故土难离的人还是留下来了。他们应该是世世代代在这里的吧。满目旧山河，到处充斥着浓烟。滚滚硝烟在江面上看起来显得甚是悲壮。

路在何方？路在何方？破旧的木船，承载着岁月的风吹雨打，立在船头，天地悠悠，那搁置的双桨任你怎么划也划不出这沉默的岸边。一层浪一层浪重复拍打着。只有这西洋传进的大轮船才可以载着我们离开。

船一路向前，一排排景物往后退去。晚上起风了，妈劝爸进去。爸叹气说，就这么离开苏州了还真舍不得啊。我还想好好看看苏州，哪怕是远去的背影。大哥过来安慰我，不要这么多愁善感。上海比苏州还热闹百倍，我应该会喜欢的。其实我是喜欢热闹，那是因为苏州城的大街小巷我都走过，比谁都熟。有一份喜爱的感情。

上海于我而言不仅是一个陌生的城市，那里还有一个陌生的人，我要去面对。即将看到他，我的心里忐忑不安。时隔大半年，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模样了。天意偏偏如此，非要我去见他。

我们立在那里聊了几句，大嫂突然咳嗽了一声。大哥忙过去让她小心着凉。我知道大嫂的心事。叔琛，我早已断了念想。我站这里留恋的并不是我的爱情，还有亲情，友情，甚至那些左邻右舍，我都舍不得。

我突然想起来，走得匆忙，没有给小春回信的。到时候怎么联系呢？我跑进去笑着对张叔说，我们住在上海哪里啊。他在那笑话我是不是思夫心切，说到时候就知道了。笑得很神秘，仿佛那是一座让人流连忘返的城市。这一船上的人，除了我跟爸两个人有不舍外，其他人都对上海是欣然前往。

事实上的确如此，张叔和张妈是四川人，如梦与其他佣人都是漂泊习惯了，妈和大哥本来就是在上海呆着的，为了陪爸养病才回来，结果一住好几年，爸舍不得走了。大嫂一家也是刚刚到上海，比我们早一步离开。林家在上海经营者赌场，酒馆，还拥有几家大银行，他们跟陈家一样，都是苏州上海两地安家吧。去上海她自然也是欢喜的。大哥虽在苏州长大，一直都是上海苏州两地跑，陈叔行则更少，他在苏州呆的·日子总共不超过三年。他喜欢上海是正常的，不回来不仅仅是因为我。还有他自己对上海的喜爱吧。

第二天醒来，大家都喜出望外，张叔匆匆忙忙跑进来通知说船快靠岸了。引入眼帘的是好多漂亮的房屋，豪华的舞厅剧场，那种恢弘气势是上海独有的景致吧。

这次是真的别离了那个我呆了十九年的地方吗？。苏州，愿你安好。希望一切传言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