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我急着迈开步伐,匆匆离去。
我在上海的弄堂里找了一间向阳的普通房子,我的对门就是何姐家。我坐在窗前发呆,我不明白他结婚的那天为什么突然说婚期往后推迟半年,再之后就取消了与李家的婚约。还有烦恼他要收购我的“苏绣湘菜馆”的事。
一年前,我回到上海。我还没进陈家大门,在大门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子里就碰到了大嫂和妈。她们惊了一下,愣在那里,不久妈开口道:“茹熙,能看到你回来真好,还以为你死了。”大嫂问我几个月不见,怎么怀上了。我没有回答,妈停顿了一下,她的眼神里充满着鄙夷还带有疑问,但是她转移话题说道:“茹熙,不是我不让你进门。我们陈家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所以同意了小叔娶沁蓝,明天是他们大婚的日子。你还是回去好好跟孩子爸好好过日子吧。”我听了后,心里委屈极了。我虽不如大嫂那样出身林家大宅,但这已经是民国了。外面炮弹乱飞,她们却在这里为自己谋益。从来到上海,她们的确不同苏州那样会过日子了,现在奔波在各大名门望族之家。妈准备给我下跪,旁边两个小丫头过来扶住了她。
我答应妈,绝不回陈家。大嫂一会儿又转身过来跟我说:“你走的这几个月,你不知道陈家发生了多少事。陈家欠一堆外债,昨日爸病又犯了,前些日子一些日本特务过来刺杀叔琛,估计是关于之前抢占码头的问题。如果不是沁蓝帮忙,李大都督与日本人说好话。陈家早毁了。所以你不要怪妈心狠。”大嫂看我穿着一身粗布棉袄,从包里拿出一些钱递给我,让我自己好好保重。
“大嫂,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喊你了,陈家没有我留恋的东西,所以你们也不欠我什么。钱你还是拿回去吧。”她在那里说着我这又是何苦。我迈开步伐匆匆离去。
陈家从来都不需要我,我回来并不是想改变什么,只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力,为他们做点什么。可是后来我错了,我还是那样天真此时的陈家非彼时的陈家。对于叔琛,我早已放下。我舍不得如梦,舍不得婉玉,舍不得张妈张叔。还有他,陈叔行。对他是一种什么感情,我也说不清楚。
我没有伤心,只是无奈。因为我又是孤零零一个人,无依无靠,我为往后的人生感到担忧,为自己那小小的理想伤悲。我往离陈家最远的方向走去。终于我累了,手扶在一颗青树旁,斜对面是兴瑞银行。我突然想起来了。曾经我一直想离家陈家 ,偷偷把母亲留给我的首饰放在这个银行的保险柜里了。
天无绝人之路,我把那些封建遗物拿到同辉当铺换了六十万支票。他说现如今谁还需要这些东西啊,顶多拿去再打磨加工成其他珍宝。对于母亲而言这些首饰可能意味很多,代表着她的身世,这个新旧并存的年代,有人喜欢这些,有人鄙视这些。我对于它们是没有感情的。如今我需要它做很多的事。我只能这样做了,如果今生母亲还愿意见到我,希望她不会责骂我。我现在这个样子,凌乱的头发,穿着普普通通的衣服。是不会有人认出我的,更何况在这里本来就没几个人认识我。
天渐渐黑了,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问我要去哪里,她说见我在这里徘徊好久。原来我已走进了一个弄堂里。我不知道下一步要往哪里走。她收留了我,留我吃了一顿晚餐。昏黄的灯光,在这间又旧又小的房间里,仿佛在晃动,风从门口徐徐吹来。她的两个孩子还在门口打闹着,被他们的母亲催促好久才愿意吃饭。这就是家的感觉吧。我说她丈夫快回来了吧,我得走了。她笑得很大声,“妹子,我是何凌烟。”这个名字我从来没听过,“当年我比你还小的时候可是这上海滩里的交际花,不说第一,也是第二。”原来如此,可是怎会沦落如此地步呢。她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当年追他的人那么多,她偏偏跟错了人。战争还未开始时卷走家里财产不知道死哪里去了。估计是国外吧,唯独留下一儿一女。
她盯着我看半天,道出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便说丈夫死于战争,只留我一个人独活于世。饶茹熙,这个人在陈家看来已经死了。想了想我又说道我叫苏绣,苏州的苏,刺绣的绣。她拉着我的手感叹道,女人真是命苦,碰到真心的又短命,碰到长命的又无情。让我留下跟她做个伴,反正现在全国都一样,去哪里都是战乱。不如就留在这里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第一次我觉得那些风月场所的女子更懂人间真情。在她这里,我有归属感。
第二天,她对面的房子就被我租下来了。我们经常聊些家常。我才得知原来她是湖南人,我觉得她做的饭菜特别可口。心里有一个想法,我跟她说想合伙经营一个饭馆。她刚开始不同意,后来也被我说服了。或许我也是跟他学的。吃不饱穿不暖的的人是很多, 可是再怎样也会挑个日子让自己饱饱口福,就算自己舍不得也会带着老婆孩子来吃一顿好的。对于吃这件事,人还是很慷慨的。不管在哪个年代,“吃”总是人生第一大事。只有吃饱了才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两个月后我的“苏绣湘菜馆”开张了。他的是川菜,我的是湘菜。都是以辣为主,油多味重,应该也可以成功的。
她问我钱哪里来的,我说是银行贷款来的。她不信,我说是我口才好。她说我有没有走特殊渠道。我拧了她的胳膊,真是死性不改。虽然她说话很难听,但是心肠是热的。我在厨房里跟着他们几个师傅打下厨。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几个老乡。我们说好收成七三分。我七,她三。果然她没骗我,曾经的交际花,外交能力更高于大嫂。加上她又精打细算,几个月后,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我这个幕后老板露面较少,基本都是她一个人在那辛苦经营。我们两个每天在昏黄的灯光下数钱,然后就很困,回家倒床就睡,日子过得很充实。
不知不觉我的肚子已经越来越大了,幸好有何姐照顾我。我一直称呼她何姐,她一直喊我绣绣,她什么都懂。她简直就像一个管家,不仅把饭馆经营得很好,而且连我的房子也收拾得有条有理。
一天我无意碰到了叔琛,久别重逢。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后来我们两个在旁边一个咖啡店里聊了这一年以来的事。他过得并不好,家里现在靠小叔一个人撑着。看到他颓废的样子,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有些东西,当你不再拥有时,就永远地失去了,譬如我们的爱情。”他突然哭了起来。
“也许吧,既然我已经都放下了,你也该放下了。”此刻的我们像老朋友一样聊着。我安慰着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时人生低谷与高峰就在一夜之隔,没准明天醒来,时局就好了。小叔适合逢迎这个时代,你的时代会到来的。”
这些话他也都懂,我觉得我说了也是多余。我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他开口道:“你就这样瞒他一辈子吗?”我不知道,你们就当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吧。我喝了一小口咖啡道:“现在的我很幸福,况且我们之间也没感情。他和李沁蓝在一起,无论对他还是对陈家都是一件好事。”时光飞快,天不久慢慢黑了。我没有告诉他我的住处,他也没有问我,就这样挺好,至少知道彼此还活着。这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吧。
我和他即便在同一个城市,可是从此也不再相逢。
Copyright 2021 乐阅读www.27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