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说出一个“不”字,可话一出口,温恪和阿芍都知道,这是在推拒。阿芍觉得自己心跳疾如擂鼓,话到最后声音已经在发颤,可是不知道是什么撑着她,还是把这些胆大包天、无礼不敬的话说出了口。她不敢抬眼看温恪长公主的脸,手里头紧紧攥住帕子,用哀求的目光瞧着福全。
一直被宫中众人捧在掌心里长大的温恪,除了偶尔会在皇兄和母后那里吃瘪,还没有过被哪一个宫人拒绝的经验。她还没想好是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宫女扔给内务府叫首领内监打一顿嘴巴子,还是不管她说什么理由苦衷都硬派她去景明宫,福全已经可怜巴巴地叫她了:“小皇姑,我是个男子汉,才不要小姑娘服侍呢,这个小姐姐在御药房挺好的,以后我再要吃药,母妃也就放心了。”
温恪给太后一顿训斥后,知晓了自己的所谓险着,给有心人用成了利刃,不仅重重伤了福全,锋芒还延绵宫中,皇兄、顺妃、贤妃还有自己,无一幸免。好在还没到出动玉宝林的时候,不然,连她也一同受创。因着脸上挨了一下,太后也没再多教训温恪,趁着请安的妃嫔们还没来,让文杨姑姑带着她回内屋敷脸去了。
小公主吃了这个亏,又觉得对不起福全,待脸稍稍消肿,便来延禧宫,还将内殿众人和自己的近身都轰了出去,伏在福全床边压低声音呜呜地哭了好些时候。所幸福全那会子还笼在药性里头昏睡,没瞧见这个向来要强的小皇姑丢脸的一幕。
自己明明只是将琴弦用小匕首割坏了六七分,只待福全弹奏乐曲时自然崩断,小小地收个伤,皇上自然垂爱关心,多去探看几次,那么一来二往,或许父子间能热络起来。谁这样心狠手辣糟蹋了本公主的好计!她心里除了懊悔、愧疚还隐隐有着惋惜不甘。
不过因着对福全的内疚和向来的疼惜,温恪虽然很想依着性子发个脾气,还是不忍拂逆他的请求,清清嗓子,板着脸说道:“本公主好心想栽培于你,可惜你这奴才没福分,福全皇子瞧不上你。这么着吧,在御药房好好侍候,将来再看。”
阿芍见总算是躲过去了,有惊无险,心下大定,忙向公主和福全皇子磕头谢恩,然后收拾了药碗,恭恭敬敬地退出內间,温恪“嗯”了一声,坐到床边背向着她,又看见福全正瞧着她微笑,便也偷偷地向福全感激的笑笑,欠了欠身,带上了房门。
刚刚走出门不久,只见一位着天青色绣淡黄龙吐珠菊纹衣衫的宫装少女娉娉婷婷地走来,发挽螺髻,披帛曳地,神情有些淡漠,但却不知为何令人想要亲近,她身后一个穿着月白碎花宫女服饰的秀丽年轻宫女。
看她的穿戴阿芍知道定是后宫中的嫔位以下的小主,她平时没什么机会见到贵主们,有一次跟着师傅打御花园过,远远地望见了贤妃、和妃和徐美人,现在回想起来,这位不知道是哪一宫的主子可要更美上几分,倒像是御药房给主子们预备的鼻烟壶上画着的四美图里的美人一般。
“奴婢给小主请安。”阿芍让到一边,屈膝向那丽人请安,一时不留神,袖子里的手帕子飘了出来,正巧掉在丽人脚边。阿芍心里一紧,又不敢失仪去捡,又怕被责骂。
“起来吧。阿菱,把帕子给这小姑娘。”百里珵担忧福全伤势,早安请过之后便带着阿菱匆匆赶来,看见延禧宫内殿没有宫人值守正奇怪,就看见这个小宫女从内殿出来,她让阿菱拾起小姑娘掉的帕子,柔声问道,“看你拿着药碗银盘,是御药房的?福全皇子怎么样了?”
“回小主的话,奴婢是御药房的煎药宫女阿芍。福全皇子的外伤已经好多了,伤口不再流血,院正大人昨儿深夜里给皇子行了转血之法,接下来吃几剂药,再来就是慢慢调养了。王御医说总归冬季宜进补温脉养血之物,过得这个冬天后,皇子必定大好了。”阿芍接过帕子,又福了一福,细细地回答道。想了想又说道:“现下是温恪长公主亲自在内殿卧室中照看皇子。”
“说得周全,真是个伶俐的小姑娘。阿菱,拿一串子钱给她。”百里珵听了心下稍安,让阿菱赏了一串用红绳编作如意结的赏钱给阿芍,向她笑着挥挥手,“忙你的去吧,别耽搁了你御药房的差事。”
阿芍接了赏钱,向百里珵谢恩,回御药房去了,一边走一边心里还想:“不晓得这是哪一位美人才人,看着心地挺好,让人喜欢。唉,阿茯姐姐又要笑我以貌取人、没机心城府了。”
百里珵走到内殿门口停住,阿菱上前轻轻敲房门,恭声道:“福全皇子,玉宝林求见。”话音一落,听见殿中脚边声响起,门“呀”的一声开了,竟是温恪长公主来开的门。
阿菱连忙跪下行礼,百里珵也向温恪请了安。“啊,玉宝林来得好巧,本公主正要回慈宁宫去,你进去陪福全说说话吧。去吧。不用送了,啊,别行礼了。”温恪有些心虚地笑道,说完提起裙裾,也不顾百里珵主仆还在恭送她,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其实现下温恪最不想见的人之一便是百里珵,想起自己之前信心满满、得意非凡地拉她入“福全帮”,现在弄得烂摊子收拾不了,实在有些丢脸。听见百里珵来了,心中慌乱,偏偏自己的近身和延禧宫的宫人都给自己轰走了,叫他们回来也来不及,干脆硬着头皮开门,装出要走的样子,急急地遁去了。
百里珵看着温恪的背影摇摇头,叹口气,阿菱扶着她进到内殿中,百里珵冲她使个眼色,阿菱退到门边,将门掩上。
百里珵走到福全床前,还未及行礼,小皇子就看见她来了,对她笑笑:“姨姨别多礼,我刚吃了药,觉得有些难受,姨姨能握着我的手吗?”说着朝她伸出一只小手,他的不像和妃的两个小公主珠圆玉润,而是瘦瘦小小看得着青筋。百里珵心里难过,将皇子的小手握在手心,俯下身子,对他说:“良药苦口,且汤药多伤肠胃,不过吃了药就好得快些。皇子别怕,我在这儿陪着你,你睡一会儿吧,睡着了就不难受了。”说着用另一只手,摸了摸福全的额头。
福全轻轻地点点头,刚依言闭上眼睛,又睁开来,犹犹豫豫地对百里珵说:“姨姨,我能求你个事么?我母妃现在肯定都急坏了,我怕她不吃饭只是流眼泪,母妃胃不好,疼起来可厉害了。姨姨你能帮我去看看我母妃吗?跟她说我都好啦,很快就回去陪她,让她别担心。”
顺妃,现在怕是没有人在乎她的心情,也没有人在乎她的身体,除了福全,她有个好儿子啊。百里珵心中唏嘘,看着福全期盼又胆怯的眼神,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这个多灾多难的好孩子,只好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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