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御医

御医院派来的御医很是年轻，请他来的侍卫向百里珵禀报，这位胡御医是前些天才从外地医馆取录入宫的。大概是院正听说乃是为宫女诊治，所以便让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顺便历练一下吧。不过胡御医虽然样貌犹存一丝青涩之气，寒暄应对也不太老练，但按脉施针的手势纯熟，看着倒还算叫人安心。

阿菱的说辞是早就编造好的，她蹙眉言道阿芍乃是在中庭玩耍时，不小心失足滑跌，额角撞到了假山的棱角，才会破皮见血，人也因此晕厥过去。

这样的解释自然同症状不甚吻合，不过宫里面的侍女内监每每失足、不慎，时时弄得自己遍体鳞伤，御医们早就心照不宣。胡御医诊治过后，又看了看阿芍的额头伤口，再想想方才的脉象，一双浓眉纠结作一处，手捏做拳，慢慢开口说道：“玉宝林，请恕下官无礼，这位小宫女的伤口显然是被人以钝器猛力击打造成，绝非不小心跌伤，下官的报告里面，不能作假。玉宝林您虽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宫女虽是低下微贱的奴才，但人命至贵，无论如何，一条性命不能任由谁随意糟蹋作贱。”

言语虽然刺耳，不过百里珵倒是听得心中暗暗赞许，刚直不阿、不畏权贵、仗义执言，这样的气节情操，若他入朝为官，当是一名称职的御史或言官了。胡御医初来乍到，看来是还未被皇宫里的一贯风气玷污，还不懂得宫中人命至贵，可下人也好算作人么……

好在现下殿中百里珵只留了阿菱，若是阿芥在场，以她那个直率护主的性子，怕是要当场大骂胡御医，甚或要撺掇百里珵向御医院告状去。

阿菱却很明白，见百里珵并没有生气恼怒的意思，又向她连连示意，于是便耐着性子对胡御医解释道：“您误会了。这位小宫女并不是我们长庆宫的人。既然您看得通透，我们也不好隐瞒。她在别的宫里受了委屈，主子宅心仁厚，冒着大不敬之罪，将她救回来诊治，不过为着一些缘故，不能不替施暴之人遮掩。还请御医体谅主子的苦心，如若声张开来，并不能打抱不平，我家主子同这位小姑娘反倒会受责难。后宫里头的事情，有时候并不是望闻问切就能诊断分明的。”

这一番话倒也不全是夸大的托辞，如果百里珵是在其他三妃面前不分尊卑，径直来去，还肆意带走她们的宫人，如此放肆的行为，就算不被治一个大不敬的罪名，也难逃以行为乖张、全无礼仪之罪惩治。不过其余三妃或自重身份、或行事谨慎，更兼清楚知晓皇帝最是憎恶苛待宫人，绝不至于做出顺妃这样的悖逆之举。

胡御医听着听着阿菱的解释，面色渐渐好看一些，他仔细看了看百里珵同阿菱的相貌神情，一个如晨樱般娇柔清醇，一个如垂柳般舒展从容，觉着似乎也不是能做出这等凶残狂暴行为的人。他将信将疑，正待说些什么，又一时不知如何说起。忽然听见一个虚弱的声音说道：“您……您是玉宝林，奴婢这是在什么地方？奴婢头好晕。”

原来阿芍经胡御医施针之后，止住了流血，也镇住了伤口的疼痛，渐渐清醒一些后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立着的百里珵也成了几个重影，只依稀能从她柔美的轮廓同衣饰隐约分辨出来。

百里珵走到阿芍面前，将她的手轻轻握住，轻声细气地对她说道：“这里是长庆宫的东侧殿，是我住的地方。你受了点小伤，不碍事的。你看这位御医大人，他医术很是高明，会治好你的。你就在我这里安心休养，什么也不用怕，什么也不用担心。”又向胡御医道：“还请胡御医为阿芍开一些镇痛安眠的方子，嗯，如果与药性不相冲突的话，也请您给几个食疗的单子，我想让小厨房做了给这孩子补一补。”

胡御医见阿芍听了百里珵的话语紧绷的身子一下子放松下来，脸上也露出安心依赖的神气，知道阿菱所说并非虚言，心下从之前的愤愤不平转而升起谦然、钦敬的情绪来。耳听得百里珵柔声吩咐，不知怎的忽然脸一红，忙应道：“谨遵玉宝林吩咐，下官这就开方子。”说罢从医箱中拿出纸笔，不一会儿就写好了两张单方。

“这一张是食补的单子，还请玉宝林收好，上面的食材与我所开的药方是全无冲突的，寻常姜蒜之类的调料皆无需忌口。只是伤在颜面，若想要不留疤痕，各种深色的酱料最好不要用。”胡御医将一张方子双手奉给百里珵，百里珵令阿菱接了，向胡御医连声道谢。

“还有这一张，乃是药方。下官想请玉宝林示下，这位宫女的药是在为宫人们所配的药房抓取煎制，还是由玉宝林给个笺子，下官便可令人连方子一同送到妃嫔的药房去抓药熬药。这位小宫女伤在头脑要紧处，且年纪尚幼、身形单薄，还在生长之中。为策万全，药物若是用得好一些，相信对痊愈会更有助益。”胡御医又拿起另一张单子，颇为踌躇地向百里珵解释。

宫中样样事物都分个三六九等，宫人们所用的药材和熬药的医官医奴，自然是不能同妃嫔们的品级质素相比。百里珵沉吟了一下，心想虽然有些逾矩，不过如果畏首畏尾，反而令阿芍坐下病根，自己于心难安。于是问道：“不知要怎样的笺子？”

“也不拘什么形式，或者由您在这张方子上加一行批语也行。”胡御医想了想前辈教导的那些个不成文的规矩后答道，将药方递给了百里珵。

百里珵拿着方子，走到茶案前坐着，叫阿菱去取自己常用的笔墨来。方子上的字迹龙飞凤舞，正是医馆里医师们惯常的手势。百里珵不由得莞尔，幸而自己还识得，看来那张食补单方也要自己誊抄一遍才行。她看着里面的一味味药材，突然发现一个熟悉得叫她悚然而惊的名字：蝙蝠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