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迷雾看影(4)
喻仁封倒也不意外他说的这番话来,他只觉得自己这小幺儿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来。
他知道,姚灵儿的死,一直在喻津言的心中耿耿于怀。他也曾劝动过喻津言许多回,无非都是要他放下心中的执念——
“人活于世,本就短暂。若是终日只活在了仇恨里头,必定会失去了许多美哉的风景。”
这些话,从前就数喻仁封说过最多。
喻津言却不以为然,他只觉得他的这位父亲总是高高在上。站在任何人都无法到达的制高点,说着自以为对他好的话。
当然,他也从未当作过一回事。
他的这位父亲,他比谁都清楚。是一个可以为了大权天下,甘愿牺牲自己妻妾的人。
喻津言自幼就是随着姚灵儿别居在那偏冷的院中的,他长到四五岁的时候,家里就请了启蒙先生来教书。
老大老二学东西都快,打小就是被教书先生常夸的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唯独老三总是挨骂。
他也并非是那样的孺子不可教,只是年纪幼上许多,也不爱说话,但却总有自己的见地。
在授课上,教书先生总觉得他不肯学也不好学,横冲直撞的就数他最积极。
这样先入为主了坏印象,自然任凭他再好也看不进去。
但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总比两个哥哥还要勤奋许多。
每回结学交作业的时候,他总能第一个将作业交给教书先生的,但却始终听不得一句半句的表扬。
而他的两位哥哥,打小心眼就多,互相庇护着,尽从父亲那里讨过不少好处来。
偏偏喻津言又是不争不抢,也不会说讨父亲欢心的话。如此不打紧,更有甚整日怼天怼地的,横冲直撞也是常有的事,所以父亲也不耐对他和眉善目的。
喻津言积郁在心,一直觉得自己的娘不受喻仁封所庇佑。也恨自己一直被两个哥哥踩在脚下,他们娘俩才会屡屡遭受着上房的欺负。
偏偏那姚灵儿也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只是经常教导喻津言凡事都让着两位哥哥来。
姚灵儿自知家境不如喻仁封的发妻及二姨太优厚,在偌大的喻家也只能步步为营。
稍有不慎,别说是她,保不齐喻津言也会受到伤害。都说女子为母则刚,那断然是不愿让这小三儿日后受了欺负的。
只可惜,没保护他多久,姚灵儿就先去了一步,留下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在那偏院里。
喻津言还记得那日的场景,他也永远都不会忘记娘亲生前受过多少的委屈。
深秋之时,夜里寒冷,更兼丧了娘不久。打小的喻津言总是赖着姚灵儿生前所卧的那间房子,总企图留下娘亲的气息来。
奈何家里的听差频频来劝,他也不听。
打小的孩子一下没了人照顾,终究是在夜里着了凉,连夜便是高烧不退,又是呕吐腹泻的,看着着实令人心疼。
听差们没办法,只得遣了人去传唤大帅来。喻仁封一得知,便是要将他接回到大院中,又命人自此锁了那座偏院,除了每日打扫掸尘的,再不准任何人进去。
喻津言就此住下了大院中——那便是现如今他在喻宅里的那座院子,一住就住到了现在。
不知不觉间,喻仁封也回想起那些过往的事来,不禁潸然,眼眶突然就红了。
尤其见着站立在门边的喻津言,原来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五六岁,甚至是八九岁的小三儿了。
他也不再是那个整日毛毛躁躁,跳起来只能打着喻仁封膝盖的黄毛小子了,原来他如今早已经长成这般大的模样了。
喻仁封到底还是老了,虽然背部依旧挺拔,但不免已经不够喻津言高了。
他也数不出来,到底多少个年头了。这些事虽然在记忆中渐渐淡化,但有些事却像是刻在了脑海里一般,不论过了多久,都忘不了。
喻仁封复又坐起身来,抹了抹眼角的酸涩,再一次朝着喻津言招了招手。
仍旧像对着小时候的喻津言一样,是那个招招手让他过来背课文的时候。
“贺琅,你过来。我好好与你说一说,其实有些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喻津言自然也瞧见了父亲的含泪,他是这般的苍老无力,仿佛这一招手就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
他终于是忍不住,挪了几步过去,又坐到了喻仁封的跟前来。
喻仁封又是宽慰的笑了笑,他这老幺儿,真是没让他少操心。
如今他虽是坐在了自己的跟前来,但两人之间早有隔阂,若是不扯破这道蔽帐,只怕他会一直心藏执念。
“你师父他,一生为我、为喻家谋划了许多。于我而言,他早就是我的旁肢了,我又怎能忍心割去我的一肢呢?我坐拥着的千里江山,是为你所鄙弃的,但却是我不得不热爱的。江山如画,也只有百姓安居乐业,才能像一副彩色绘绘的画一样。若是这作画之人是无能为力的,连泼墨的劲儿都没有,又怎能画得出蓝图,又怎能保的了天下的苍生呢?”
喻津言依旧面无表情,内心却是不断来回翻滚着沸腾的热血。
“千里江山,您口口声声要保天下人的安危。可到头来,不过你争我斗,又保的了谁呢?我只见到了无数牺牲在你画的蓝图中的人,他们的命又算什么?他们的安危呢?不过都是你的无稽之谈!”
喻仁封急喘着粗气,合了合眼,说道:“说到底,你还是沉不住气。你可知你这般没来由的兴师问罪,是要遭了多少人的惦记?我老喻家的三个儿子,只能是齐心协力,各尽一份力,才不至于给外人有机可乘。”
喻津言苦苦笑道:“惦记喻家的人多了去,明面上来的话,郭凌海算一个,喻世洪也算一个。他们不过区区挂着为喻家好的旗号,心里却打着各自谋逆的心!怎么就值得师父他用命去除掉一个?”
喻仁封听到这里的时候,才恍然大悟,这才明了喻津言气性冲冲来兴师问罪的原因。
“谁跟你说的这些?”
喻津言眼下再无任何灵动的波光了,笑亦不再笑的出来了,而是淡淡的口吻:“谁说的……谁说的重要吗?重要的是你承认了,我师父的死也是你下的一盘棋,你让他走的那一步不过是丢车保帅。”
喻仁封半躺着身后的椅把,近乎要喘不过气来了。仍旧紧紧盯着喻津言,看着他眼里尽是失望的神色,却又无可奈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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