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上)

2024-03-07 作者: 丰芝
第38章 (上)

第38章 (上)

一大早在被窝里接到老余的电话,公公去世了。他的语气干涩、平静,很疲备,象是身体被掏空的无力。我安慰他几句,连忙起身,给吴雅妍发信息,嘱咐她按时遛狗,驱车直奔老家。

老余的老家离省城三四个小时的车程。他们县是当年的黄泛区,没山没矿,是有名的贫困县。公公教了一辈子书,安贫乐道教书育人,是方园百里有名的老好人。他深知文化的重要,对孩子严格要求,供他们上学,一定要让他们走出去。老余兄妹三人也很争气,苦读多年,都上了大学。老余对他父亲的感情最深。

我赶到的时候,老公公已经被拉去了殡仪馆。老余给我发了位置,在殡仪馆门口等我。我一拐上通往殡仪馆的那条沙土路,便看见站在寒风中身形微佝的老余,灰头土脸,仿佛老了十岁。我竟然有些心疼。

我们结婚两年,激情不足,陷于生活日常,感情不咸不淡,此时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象个迷茫的孩子,我推门下车,握住他冰凉的手,顺势抱住了他。他在我怀里红了眼,但他迅速抹了抹脸,推我上车:“外面冷,你刚伤愈……”

两人上车,老余和我简单说了下情况:老爷子半夜咽的气,走得很安祥,他们兄妹几个商量三天后火化,他哥和他姐已经先回村里去通知乡亲,我们一会儿先去镇上买些贡品……

我又和他进殡仪馆,去太平间象征性地整理了公公的遗容,烧了纸,拐到镇上买了办丧事所需要东西,一起驱车回家。

婆婆家在村子的最东头,是一栋新盖的二层小楼,院子前面很大的一块空地,停满了车。

“赶到过年这当口,村里咱本家在外面打工回来过年的人不少,爹的学生听说,能来的也都来了。”老余和我下车,一边跟人打着招呼,一边跟我介绍,“这是咱本家三叔,这是咱春哥,现在在广州做生意,这是咱五爷五奶奶,这是镇上的王主任,咱爹的得意门生……”

我们穿过院子,进了东屋。婆婆躺在床上,见我进门,拉着我的手,未语泪先流,叫一声:“小琢,你爹没了呀,你可回来了……”

我坐到婆婆床前,大姑姐也过来,搂着我哭成一团。老余的大哥和大嫂过来劝了半天,大家才止住哭。

我和老余结婚这两年,见他们家人的机会不多。除了结婚,也就过年和公婆过生日时大家才有机会聚一聚。大姑姐在南京上的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南京结婚生子,老余的大哥大嫂现在在县上工作,离家***时都是他们在照应老两口。公婆一生与世无争与人为善,三个孩子也都是性格平和,虽然都各自成家立业,却仍相互帮衬,相互照应,相处和睦。我很敬重他们。

大哥大嫂安抚了老太太半天,又忙不迭地出去支应来吊丧的客人去了。大姑姐端来热汤,一碗给我,端着另一碗强劝着老太太吃上一口。

喝完汤,身上终于暖和些,老余拉着我去帮他收拾孝衣,只听外面有人吵嚷,嫂子进来,问婆婆:“娘,俺小叔来了,喝得路都走不稳,俺三叔拦着不让进,你说让他进来不呀。”

“他来干啥?看他哥究竟死了没有?让他走,我不想看见他……”

“俺三叔也是这意思,但他喝多了,耍酒疯哩……”

“你小叔是哪个?我怎么从未见过?”我压低了声音问老余。

老余沉着脸说:“之前他一直在监狱里,你当然没见过,谁也不想提他!他是咱村最赖的孬货……咱爹兄弟七个,他是老七,爷爷奶奶死得早,咱爹给他养成人,比我才大十岁,不好好读书,也不正干,一年到头流蹿在外,后来他在外面干了坏事,回来求咱爹收留,咱爹直接去公安局把他举报了,判了十几年,今年秋天才出来,扬言要咱爹好看,完全不念当年的恩情哩……”

正说着,一个穿着破袄,敞着怀的男人撩着门帘进来:“嫂子啊,我的哥呀,我的哥……”

婆婆坐起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来人说:“老七,你哥已经死了,你是来哭呀,还是来看笑话……”

“咦,嫂子,你咋这样说你兄弟,俺哥走了,我做兄弟的,心疼哇……”来人眼中无泪,眼珠子乱转,把屋里人都挨个看一遍,当他看到我,顿了一下,又瞄一眼,嘴角突然泛起一丝笑意,转头又对婆婆说,“嫂子呀,你和俺哥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是来哭我哥呀,你看现在二梁他们现在都有本事了,该你们享福了,俺哥却走了……”

我的脸刹时白了。这个人,我认识,他化成灰,我都认识!

我下意识地往外走,老余看我脸色不对,把我拉到楼上,安顿到我们回来常住的房间:“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不舒服?该吃药了,药带了吗?”

我摇头:“你去忙吧,我有些累,躺会儿就好。”

老余细心地把电热毯打开,我脱掉棉袄就躺了进去,用被子捂住了头。我怕我再跟老余多说一句话,就会崩溃掉。

听着老余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下了楼,外面人声喧闹,鸡鸣狗吠,我藏在被子下面,浑身冰冷,止不住地开始发抖。往事不堪回首。余得水,这个名字,我以为我忘了,我以为我可以忘掉,但它非要以这样的情形令我直面它,上天对我太残忍!

我不知何时睡着的。等我睡醒,外面已经黑了天。院子里的人都散了,扯到院子里的灯还亮着,有人咳嗽着在说话:“拴,拴,墓地挖好没?大梁二梁人呢?”

“明天还得半天,俺大梁哥回县城了,说是回去接孩儿顺便再买些东西,俺二梁哥领着人去村头吃饭了。”

“你咋不去呀,有烧鸡吃有酒喝还不跑快点?”

“俺二梁哥让我当司机,让我回来问嫂子要车钥匙,一会儿要我去送人哩。”

我连忙起身,披上棉袄,大姑姐推门进来:“醒了?我来看了两回,看你睡得沉,就没叫你,起来吃饭,我做了鸡蛋汤面,二梁专门给我交待,说你病刚好,要我给你多放俩鸡蛋。”

我随她下楼,把车钥匙递给她:“我听外面人说,好象二梁要他过来拿车钥匙。”

大姑姐接过车钥匙,隔着墙头喊:“小拴,小拴,给你钥匙,你可看好你二梁哥,别让他喝多,明天还得他操持。”

“姐,姐,再给我扔盒烟,我要好烟,听说姐夫回来拿的都中华呀。”

大姑姐连烟带钥匙顺墙递给小拴,笑着骂了他一句,小拴嘻嘻哈哈地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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