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下）

第90章 （下）

亲爱的女儿：

你还好吗？我算了算，距你上次来探视，才过去了半个月，我就又想你了。

你给我拿的书，我一页也不想看。最近不知怎么了，一看书就头疼。老丁说我不用再看书，倒是可以写书。他说我的经历可以写一本大书了。他说他给我起的书名是《我和我女人们》，他是在讽刺我，同时也是暗暗的羡慕和嫉妒！我想打死他，他就是个满肚子男盗女娼的老不正经和胆小鬼、贪污犯！我真后悔最开始进来的时候，因为急于想和他处好关系，而跟他掏心窝子。当然，我最初说给他听，是因为刚进来内心彷徨的原故，确实有些吹牛和显摆的意思。

老丁只看到了表面，看不到我痛苦的内心。这没什么值得骄傲和炫耀的，相反，我和你妈的错误婚姻，导致了我一步错步步错。这些给你造成的伤害是我做父亲需要忏悔的。

他明天就出狱了，想想，我还有些舍不得，毕竟我们一起呆了五六个月，我最初进来的时候什么也不会干，他帮了我许多。我挺担心他出狱后的生活的，因为他没有一个象你一样的女儿。我把你电话给他了，如果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能帮就帮一帮。如果他前半生做了错事，他已经受到了惩罚，他已经赎罪。我不会听他的去写什么劳什子书！我有太多绕不过去的坎，无法直视和面对的心结。再说，现在的人太浮躁，太多的文字垃圾，我还是不要给这个世界增加负担了。

有时间去看看你叔叔，你叔叔婶婶现在过得艰难，年纪大了，准备回老家去，你去看看他们有什么需要的。还有被我伤害的牛姓人家，你也要多去看望，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量去帮他们。因为我，他们丧夫丧父，我要用下半辈子去赎罪。

走到今天，我也没什么后悔的，这一生该经历的都经历了，现在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牵挂的人只剩你了，我的女儿.作为父亲，我做得不称职，我对不起你，作为父亲，我不但没有照顾好你，还让你为我承担你不该承受的这一切。我一想到你为了我，违心地嫁给吴建国那老王八蛋，我就心如刀绞痛心疾首。你一直都说那老王八蛋对你很好，我矛盾极了，我既想咒他快快翘尾巴，又想保佑他好好活着。你要记住，我的女儿，如琢，如果有一天那老王八蛋老得不中用了，病了傻了，你就一脚踹了他，什么忠贞不忠贞的，都是屁，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不要让道德成为你追求自由的枷索.你还年轻，在爸爸心里，你是最好的，你理应过最好的生活，即使我去了另一个世界，我也会护佑你一生.

我对不起你，我的女儿，但我总感觉，这辈子，再也没补救的机会。最近天一凉，老毛病又犯了，总头疼，睡不着，睁眼到半夜一直听老丁磨牙打呼放屁，好不容易睡着，也睡得很浅，还老梦到你奶奶，我感觉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可能活不到出狱的那一天了

今年在这里面过中秋节，还挺热闹，就是月饼不好吃，你下次再来，给我带一盒五仁月饼，里面有青红丝，有老冰糖的那种。爸爸真的老了，不但总是陷入长长的回忆，连口味也总喜欢去追索童年。你上次买的豆干再买些，我和老丁发现了一种新吃法，豆干配上花生米和馍馍一起嚼，能吃出肉味。要辣的，不要五香的

我哭着睡着。

在梦里，父亲阳光下的笑脸帅得炫目，他半蹲着，冲我和如蹉张开怀抱，在别的小朋友羡慕的目光里，我和如蹉手拉着手欢笑着叫着爸爸，一起跑过去扑进他怀里。他的怀抱像海像山，坚实、宽厚、温暖，透过他的肩头，眼前的世界开阔辽远阳光普照春暖花开。他用他的胡碴挨个扎我和如蹉的脸，我搂着他的脖子，咯咯地笑，像条欢腾的鱼。他轻轻地皱了下眉，我用手轻抚他眉心很深的的褶皱，顺着他的目光，发现老妈也在身后。我伸手向老妈要抱抱，老妈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一身盛气凌人的盔甲发着寒光。我又叫了一声妈妈，如蹉跳下去拉妈妈的手。在我镌而不舍地求抱声中，她的臂膀软软地垂下，终于被如蹉拉着上前一步，一家四口抱在了一起。我开心极了，又忧虑极了。我那存在于乌托邦中的家啊，脆弱得像沙滩上孩子堆积的城堡，经不起风浪，拥抱不能太紧不能太用力，不能太久啊。

清晨的我，在吴建国的怀里醒来。

原来昨夜梦中的温暖拥抱来自吴建国。

我贪恋地往他热烘烘的怀里深深地靠了靠，脑子却彻底清醒了，翻了个身，默默地往床外移动。我的一番动作，吴建国醒了，他长胳膊一伸，将我揽得更紧些，带着宿醉腔问我：“醒了？”

“你昨晚又喝多了？”我说到“又”字，故意加重了语气。

他嗯一声，放在我腰上的手捏了捏我的痒痒肉，目光幽深：“瘦了，你去BJ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问：“为什么这么想？”

面对我的提问，他的瞳孔一缩，伸手开灯，打起哈哈：“昨夜回来下了小雪，不知过了一夜，雪下得怎么样了。”

简单的一个回合，两人都在不动声色地试探和求证。成年人对于难题的实质，有妄图遮盖刻意回避粉饰太平的本能。答案就在那里，却没人敢去触碰。我从懂事起，便被迫收起了任性之心，求好怕难堪的习性，使我每次想不管不顾地质问他一番，可只起了个头，就习惯性地咽一回唾沫，连着把话也咽了下去。

事情闹将起来有什么好处？我吃人手短拿人手软，他对我有恩，而且，父亲此时还在监狱，我求的地方还多。我通身僵硬，给自己的怯懦找了一堆理所当然的理由，稍稍释然，冲吴建国嫣然一笑，他按在我腰间的手心一热，我连忙爬出被窝，把窗帘拉开道缝，眼前一片白茫茫，马上兴奋地大叫：“下雪了，还在下，好大的雪！”

吴建国笑着坐起，他的手机响了。他接通，只听得对方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他看了我一眼，声音变得低沉凝重：“好的，我知道了，我们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他迅速起床穿衣，对我说：“如琢，你爸爸，老文他，昨天晚上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