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暗透了，才能看见星光

第17章 暗透了，才能看见星光

这天上掉馅饼的事终于让姣爷给赶上了。

可馅饼砸中了她，她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在美国街头，心里竟全是委屈。

她这是在卖身吗？

一晚20万，也算天价了。高级妓女也就这个价码了吧。

这个念头涌出来时，连她自己都恶心到了。

她这是在做什么，为了钱，卖身都可以？！

这还是那个当年提着砍刀去救老爸，发誓要让凌姐过上好日子的姣爷吗？若是让老爸知道了，他只会二话不说，一个巴掌抽过来。若是让凌姐知道了，还有脸喊她一声亲妈吗？

一路走，一路有眼泪涌出来，抹了又来，来了又抹，狼狈不堪。

最沮丧最不堪的时候，她总会想起教授。多想这个时候教授能过来给她上课，哪怕说的全是废话她也想听。

那次，生平第一次偷了邓先生的筹码，跑到走廊里时，比这次还要狼狈，她一眼就看到了教授。他只是说了几句话，她就鬼使神差地将筹码还了回去。100万啊，那是救命的钱。可是，那些钱不属于她，她该还回去。

“你说得对，教授，所有的关系全是自欺欺人。这世上没有哪种情感关系是牢靠可信的。你老早就告诉我做人，勿惮劳，勿恃贵，别做白日梦，可惜我瞎了我的狗眼，全当了耳旁风。还‘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呵呵，可惜是‘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这次，她还是拿了邓先生的钱，尽管不是偷，可与偷又有何分别？甚至还不如偷！

拉斯维加斯的街头，每个人都笑意盈盈，唯有她满目萧然，这真是应了教授那句古诗。

路边，一群人戴着3D眼镜抬头看向对面的大屏幕。

那里正放着3D版的《小熊维尼》。

有人推销3D眼镜，姣爷抓过来戴在脸上，趁机挡住满脸泪水。

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看得津津有味，旁边大概是他们的孙子，正耐心地讲解。为什么每个人家都幸福安详，只有自己的人生是如此七零八落？！姣爷快步走过人群，怕敢再多做停留。

看着屏幕上的小熊维尼，奶奶笑得完全像个孩子。

爷爷故作严肃地呵斥她：“老没正形。”

奶奶不理他，转身对Daniel说：“大牛，这个在家能不能看啊？家里有好多小熊维尼，你来家我给你看，可有意思啦！”

爷爷白她一眼：“大人谁看这个。”

Daniel笑笑：“家里电视要是3D的，买个眼镜就能看。”

奶奶开心点头道：“哦，眼镜！那回头我买了，你来家我给你看。”

Daniel搂着奶奶说：“一会儿还带您去个您想去的好地方。”

“好啊，好！”可说完奶奶也糊涂了，“我想去哪儿啊？”

Daniel故意卖着关子不说，而是直接把他俩拉进了车里：“走吧，咱们现在就出发，保证我带你们去的这个地方，你们会非常喜欢！”

约半个小时的车程，车子停在了一个教堂门口。

爷爷一看教堂有点蒙了，再走过去一看，只见一块红牌子上写着“林平生先生，童秀懿女士百年好合”，他的脸都红了：“简直是胡闹嘛！老夫老妻一辈子了，说还没成过亲，这不是笑话嘛！”

边上一个华人牧师笑眯眯地看着他们。Daniel冲他一笑，赶紧跟爷爷解释：“可是你们没有领过结婚证啊，在一起快七十年没有结婚证多遗憾啊。爷爷，您那几头驴七十年前在中国好使，在这儿可是没人认的。您好意思让奶奶跟您一辈子没名没分啊。”

爷爷犟道：“怎么没名没分，当年我可是明媒正娶的。”

Daniel开怀一笑：“我说错话了，爷爷，我的意思就是您应该给奶奶一个真的结婚书，那才显得郑重！”

奶奶显然有些动心，看看爷爷，又看看旁边的婚纱。这种婚纱她可是从来没穿过，想都没敢想。

爷爷当然明白老伴儿的心意，犹豫一下说：“那也不能穿白的，成亲是喜事，穿白的多晦气呀。”

奶奶赶紧跟了一句：“对，对，我也不穿白的，我就穿自己这衣服就行。”

Daniel犹豫了一下说：“那你们等着啊。”说完就跑了出去。

已经到了这一步了，爷爷奶奶的愿望一定要达成。无论如何他都得去借一身衣服来。

姣爷怀揣着邓先生的支票终于硬着头皮走进了银行。那一刻她心虚极了。那张支票如同是抢来的，她环顾四周，生怕有人怀疑她。

兑换了支票，薄薄的一叠美金拿在手里，她掂了掂，一点儿分量都没有。

落寞地走出了银行，四处张望，却又无处可去。她该那这2万多美金怎么办？还钱杯水车薪，不还，再给邓先生送回去，这更莫名其妙，若如此，还不如早晨拒绝直接不拿。

姣爷就这么迷茫地站在十字路口，不知所措。快步跑过来的Daniel和她撞个满怀。他手里拎着一件红色T恤，连说Sorry。

姣爷目光没有焦点地看他一眼，这时耳边传来教堂的钟声。

钟声再次响起来，那声音叫人安稳平静，姣爷混乱不堪的心似乎忽然有了一点慰籍。

姣爷表情肃穆地走进教堂，悄悄找个位子坐下。边上不知谁放的一个背包。

正在举行婚礼，前面一对中国老夫妇身穿红色旅游T恤，俩人胸前都写着“I love vegas”，样子十分滑稽。

他们认真地站在牧师面前，显得既紧张又尴尬。

牧师开口说：“林先生，你是否愿意迎娶身边这位漂亮贤惠的姑娘做你的妻子，爱她、敬重她……”

牧师话还没说完，就被爷爷打断道：“哎呀，你那套闲词电视里我听得多了，我这么大年纪，想选别的也没得选嘛。”

华人牧师尴尬地说：“您的意思是愿意，对吧？”

爷爷撇嘴道：“愿不愿意，这七十多年还不就这么过来了。老太婆就是有时候爱耍个小性儿，大的毛病倒也没有。”

奶奶老实地点点头。台下的Daniel忍不住想笑。

华人牧师转向奶奶说：“童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身边这位英俊老成……”

突然爷爷打断道：“行行行了，你一边儿去吧，你那套话不合适我，我自己来说——”说着，爷爷转向奶奶，显得有些尴尬，但又十分郑重，“那什么老太婆，你一辈子不爱动，没事就坐着织毛衣。身体一直不如我好。所以别嫌我说话不好听。八成你会走在我前头。我后来想了想。觉得这样好，你这人笨。我要是先去了，家里这一大摊事你都得抓瞎。你还胆小，来个生人都得紧张半天。你说你这样，让我在棺材里都闭不上眼。对了，你还爱哭，七老八十也改不了，我要是先去了，留你一人儿哭我更不放心……”

说到这儿，老太太眼圈红了。

爷爷继续说：“老太婆，人死前有病有灾的多半招人烦。你放心，你再烦我也不嫌你。生老大老二的那几年，你天天找碴儿跟我吵架，我不是忍了吗？我当时都有心休了你，结果不也没有嘛。当然，我脾气也不好，你到了那头儿要是愿意，就好好等我，要是不愿意，就找个脾气比我好的，我也同意。”

老太太忍着泪使劲摇头。

“那就说好了，墓碑上给我空一半儿，回头我把名字就刻你旁边，行吧。”爷爷说完，奶奶已泪如雨下，脸憋得通红，捂着胸口，不断点头。

一席话，简单淳朴，却让原来滑稽玩笑的气氛荡然无存。

牧师感动地说：“过了七十多年，还能在耄耋之年有心办婚礼，这得有向死而生的勇气啊！爷爷奶奶，我佩服你们！”说着转向爷爷，“林先生，你可以吻你的新娘了。”

爷爷看着吧嗒吧嗒掉眼泪的奶奶，努力压抑着情绪。

Daniel却忍不住落泪了，他悄悄低下头。他说不出此时心里的感受，是感动还是内疚，忽然间，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委琐，策划这个婚礼他有些自己的小盘算，此时此刻，他为自己的小盘算脸红了。

姣爷使劲抹着眼泪，眼圈红红的。她想起了教授的话：“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此话现在想来多么应景。

两个老人就那么安静地站着，看着彼此。终于爷爷爱怜地帮奶奶拽拽一个窝在T恤里一个翻在T恤外的领子：“快把这衣服脱了吧，丑死了。”

奶奶破涕为笑，这世间最让人动容的笑就是这含泪的微笑了。

Daniel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们，眼里既有羡慕，又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痛。

“靠！Daniel，你丫忒过分了！”他骂了自己一句。眼泪即刻就要下来。最把他被瞬间击垮的就是这浓浓的含混着亲情与爱情的深情。为了房子，他竟然连婚礼都准备好了，而且还进行得如此完美，连他自己都跟着感动落泪了。这算什么？导演编剧他一人全兼了，剧情都演了一大半了，他都没跟演员交代实情，接下去他该怎么演？

姣爷看着这对老人，泪眼迷濛。她好似听到了教授在门口唤她，只有教授能带给她希望。她顿悟般地抹了抹眼泪，快步走出教堂，而忽略了身旁座位上的背包里正放着纪念《查令十字街84号》的宣传页。

外面阳光灿烂。被这样的阳光温暖着，姣爷豁然开朗：

“暗透了，才能看见星光。向死而生这句话太有劲儿了，死都不怕，人生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这话她要说给教授听。她好像看到教授正冲她赞许地点头微笑。

“That's my girl !”教授回应着她，满眼的鼓励。

姣爷心里暖暖的，一如今天明灿的阳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