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相隔万里莫逆于心
“男女之间的美好,就在于彼此的相互牵挂。”
跟教授失联的日子,姣爷才能深刻地体会这句话。
那封坦白身世的信一寄出,她便后悔不迭。也许她和教授的缘分就葬送在这封信里。她的不太美好的身世,经得起诉说吗?
她一个灰姑娘,连双水晶鞋都没弄到,还好意思跟教授坦白身世,至少等到教授对她有了好感之后再坦白也不迟啊。为什么那么心急火燎地自焚?
徘徊在邮局门口,她手足无措。
再次把头探进那个窗口询问,Michael叔冲她摇摇头——没有信,没有信,没有信!永远就是一个答案。
看着阿姣日日疯狂地跑来邮局问信,Michael不问也看得出来,这个姑娘恋爱了。除了爱,没有其他会让人这么魂不守舍,这么进退失据。
从来没见过阿姣这副样子,
那么黯然神伤,让人揪心。
姣爷盯着那个立在街角的邮筒发呆。会不会是邮筒出了问题?以前她总是随手把信往邮筒里一丢。后来跟教授失联了,她才责怪起邮筒。
这几天她都是直接把信交给柜台,这样更安全些,也会走得更快一些吧。她边走边祈祷,那样子就是一个失恋少女。
神情萧索地走回凌姐家,到了楼下还不忘再翻一遍信箱。又是一阵失望!
“喂,你失联啦!”
她狠狠拍了拍信箱,气得拿它撒气。
凌姐知道姣爷
最近一定有了问题?以前她是最讨厌书的,整天嚷嚷输钱都是这些书闹的,现在手里成天捧着本书,那书都快被她翻烂了。更要命的还是本英文书,她看得明白吗?
同样失了魂的还不止姣爷一个,那个她称为“教授”的人也疯了。
公司的电话都快被他打爆了——没有信,没有信,就是没有信!到后来卫斯理都懒得接他电话了。
夜里,趴在小旅馆的台灯下,Daniel彻夜难眠:
“小虾,还是没你消息,或者是你终于觉得和我通信是一件很可笑的事?还是你出了什么事?一切都好吗?哪怕你不想再理我也没关系,但给我一个音讯好吗?”
窗外漆黑一片,没有人给他任何回应。
这一天,他总要去面对,这样的结果他早已预想了不止一遍。明明心理都做好不被原谅的准备,可真的这天来了,还是不愿接受。
那些洋溢着温暖、调皮、雀跃和柔情的信再也不会来了吗?
“教授,是因为我之前骗了你,所以你认定我不值得你再联系了,对吗?女孩子撒撒谎很正常的嘛,请你不要介意。还是……因为……在你眼中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姣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索性不睡了,把窗户打开,放出一屋子的闷气。多想推开一扇窗的刹那,就在窗外遇见一个能懂我一切的你。只要一个你,就足以傲视所有的孤独。
不知何时,握在掌心的信笺,看到教授的字体——一个个散发出淡淡温暖的问询抑或是放荡不羁的调侃,还有并不高深但却直戳内心的道理,她都爱不释手。所有的信一扎一扎地用绸带捆住,整齐地码在箱子底部,等待某个日后的开启,又是一次愉悦的心灵之旅。那些信甚至可以偷偷压在枕下,随时在想念的时刻再次翻阅,那种回味跳跃在唇齿之间,调和出欲罢不能的想望。
教授的信填满了一个又一个空虚的夜。有了那些信,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朵受宠的花,即使在这样孤寂的夜亦仍有温暖驻留在心田。
Daniel捧着那本中文版的《查令十字街84号》,双眉紧锁,打开中文版的序言,依旧有段摄人魂魄的文字——
“致力消弭空间、时间的距离纯属不智亦无益。就在那些自以为省下来的时空缝隙里,美好的事物大量流失。我指的不仅仅是亲笔书写时遗下的手泽无法取代;更重要的是:一旦交流变得太有效率,不再需要翘首引颈、两两相望,某些情意也将因而迅速贬值而不被察觉。我喜欢因不能立即传达而必须沉静耐心,句句寻思、字字落笔的过程;亦珍惜读着对方的前一封信、想着几日后对方读信时的景状和情绪……”
就这几句话已足以表达了他的心声。是的,他喜欢因不能立即传达而必须沉静耐心,句句寻思、字字落笔的过程;亦珍惜读着小虾的前一封信、想着几日后她读信时的景状和情绪……只是小虾的信一直没有来,她的景状、她的情绪完全没了踪迹。
“刚刚又重读了一遍书,想从书里找你的味道和痕迹。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小虾,告诉你一件很不好的事,我,可能喜欢上你啦。原来说不见面那些话我都想作废,我想知道你住在伦敦中西二区哪里,告诉我好吗?”
以前从没想过跟小虾见面,他记得钱钟书说过一句话:“如果你觉得一枚鸡蛋好吃,干吗非要认识那只下蛋的鸡呢。”以前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小虾有她的自己的生活,何必去打扰?可是最近他的想法变了,他不想像弗兰克那样至死也没能跟海莲见上一面。
都说“不想获得,是最殊胜的获得”。然而此刻Daniel只笃信:“生命中所需要的就是彼此给予和得到。”他不满足于书面上的情感交流和给予,他想得到一段真实的记忆,哪怕只有一面他也会好好珍藏。
茫茫人海,每一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哪怕这一辈子只遇到一个知己,也是让你不觉得孤独的理由。漂泊了大半生,他突然想找个人安顿下来——脑子里浮现出这个想法时,他自己都觉得神经了。
姣爷比Daniel还要神经,捧着本英文版的《查令十字街84号》,她靠英汉字典读了七七八八。相隔万里的两人,痴痴地摩挲着那本书,都想把对方从书里拽出来。
“教授,你的每一封信我都重读了上百遍了!你到底去了哪里?或者这一年多的通信只是你骗女孩儿的小把戏?是不是中西二区的哪个女学生现在爱上了你?但是,但是,没有你的信,我整个生活好像失去了指望。从来没有哪一段生活想要重过,因为每一段都有很多很多不开心,但是我现在多想回到第一次收到你信的那天。”
姣爷边写边哭,身边已堆满了大大小小的信。
哭到累了再写,写到累了再哭,疯子一般。
写完了她想说的话,她把自己蜷成一团,孤独地躺在信中间。
好久没有为某个人失眠了。姣爷睁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上一次失眠是为那个邓先生吧?那段回忆她恨不能即刻就抹去。她愿意回忆的日子只肯与教授有关。每个人都在寻找灵魂伴侣,找到了却又不能朝夕相处,这是何等的遗憾。
一直折腾到凌晨,姣爷才迷迷瞪瞪地昏睡过去,手里依旧紧攥着教授的信。
凌姐早晨起来,透过门缝细细看那张沾满泪渍的脸,一阵心疼。她轻轻走过去,瞥了一眼姣爷手中的信,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恐怕是真的恋爱了。最近这段只见她疯了似的往邮局跑,魂不守舍。难得她能遇到一个喜欢的男人,凌姐反而替她高兴起来。多少回劝她找个差不多的男人嫁了,总好过天天在赌场混着。她就是心气高,什么男人也看不上,如今真能有她心仪的男人出现,这当然是好事。看这字迹,应该是个有学问的男人。如果焦大知道了,想必也会跟她一样开心吧。想到这儿,凌姐欣慰地给姣爷盖上被子。
第二天,姣爷又骑着摩托车去了邮局,没想到这次她车还没停稳,Michael叔就已经在喊她了:“阿姣,有你的信!”
姣爷一个趔趄,兴奋得差点连人带车翻过去。
把摩托车往邮局门口一横,姣爷一把抓过信,火急火燎地拆开来。没想到下一秒失望就接踵而至。这封信并不是来自教授的,而是安仔从成都寄来的。只见他开心地抱着大熊猫Baby,正给它喂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照片背后还写了一行字:“阿姣姐,看!我做到了!”
姣爷握着照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失望归失望,她还是替安仔高兴,至少他实现了自己小小的愿望。而姣爷的愿望呢?仅是一封信而已,却那么难收到。
怀揣着那本馨香满心的英文版小书《查令十字街84号》,姣爷迷茫突兀地立在人群中。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她一下子找到了方向。
跑遍了澳门大大小小的图书馆,她终于千辛万苦地找到了《查令十字街84号》的中文版,姣爷如饥似渴地读起来。
“查令十字街”,是伦敦无与伦比的旧书店一条街,是全世界爱书人的圣地。《查令十字街84号》是一本神奇的小书,是一叠悠悠20载的书信集。
一本书,一个书店,一段书缘情缘,一段无法尘封的岁月传奇。书信的一端,叫海莲·汉芙,是一个酣畅淋漓、穷困潦倒的性情女人,是一个与世隔绝、嗜书成命的纽约编剧;书信的另一端,叫弗兰克·德尔,是一个矜持稳重的书店经理,是一个为海莲海寻旧书20载的谦谦君子、英伦绅士。如果你以为这是一个山盟海誓的爱情故事,那么你错了,这本书里有的只是书的香气、书的爱恋、书的情缘。所以这本书被称为“爱书人的圣经”。
1949年10月,一次偶然的机会海莲在一则广告上发现了伦敦查令十字街84号有一家专门经营古旧书籍的小店,叫作“马克斯与科恩”书店,于是写信前往索购自己想要的旧书。没想到书店经理弗兰克很快回信,并且寄去了一些她订购的书籍。就这样,海莲有幸于茫茫人海中跨越千山万水,找到了她的心灵捕手——查令十字街84号旧书店的经理弗兰克,从此两人开始了长达二十年的书信情缘。
最初两人的书信内容也不过是买卖海莲钟爱的英国文学书籍。尺牍往来,都是些漫不经心的事情。不久由于战后的英国物资短缺,穷困潦倒、自身难保的海莲为了报答弗兰克的热情相助,慷慨地从美国给弗兰克的书店寄去了大量的生活物品,从鸡蛋到火腿,到各种各样的礼物,邮寄的不仅仅是这些现在看来微不足道的东西,更是一份难得的书信情缘。
投桃报李,弗兰克也给海莲寄去了圣诞礼物——手工刺绣的爱尔兰桌布。从来没有看过那么漂亮的桌布,她回信感慨:“我打心里头认为这实在是一桩挺不划算的圣诞礼物交换。我寄给你们的东西,你们顶多一个星期就吃光抹净,根本休想指望还能留着过年;而你们送我的礼物,却能和我朝夕相处、至死方休;我甚至还能将它遗爱人间而含笑以终。”
就这样,一封封信件,还有各种食品、礼物在大西洋两岸快活地传递着。每当海莲收到好书她会高兴得不得了;收到烂书她会横眉怒眼;太久没有收到书时,她会隔着大西洋大叫一声:“喂,弗兰克,你这大懒虫,你在干什么呢?快起身给我找书去!”
海莲这个“稍乏才华”的编剧,虽然她的境况从来都没有如意过,但在信里依旧妙趣横生,执着而乐观。想必弗兰克也被她文字后面嬉笑怒骂的真性情而打动了吧。有一次,她告诉弗兰克:“我要一本情诗集,不要济慈或雪莱,请寄给我一本不太煽情的情诗集。你自己挑选吧,要一本小开本的,可以放入裤兜中带到中央公园去。”为什么她心血来潮要看情诗集呢,仅仅只是因为“春天到来了”。
谦和善良的弗兰克总是那么稳重周到、温雅古板,他细致回复海莲的每一封信,兢兢业业地寻求她要的每一本书。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再是伦敦到纽约的距离,而是书与书之间的距离。相知无远近,天涯若为邻。日子一天天过去,书信成为他们平静流淌的生活中无时不在的旁白。慢慢地,他们从谈书到谈生活,有了像亲人一般的情感。
一辈子没走过好运的海莲小姐,做梦都想着去查令十字街84号的那家书店转转,看一眼也好啊,看看那些书,还有……那些可爱的店员,当然还有她的弗兰克。弗兰克曾几次邀请,他甚至说过,橡原巷37号有两间卧室可以任她挑选的。可海莲总去不了,她住的是“白蚁丛生、摇摇欲坠、白天不供应暖气的老公寓”,口袋里永远没有足够的钱。
有一次好不容易快凑齐旅费的时候,居然让该死的牙医给赚去了!她百般懊恼地在信里抱怨:“我不得不陪着我的牙,而我的牙医带着娇妻度蜜月去了,他的全部费用都是我出的……”她调侃,“伊丽莎白只能在她缺席的情况下加冕了”,而此后的几年,她都得留在纽约“看着她的牙齿一颗颗地加冕了”。
“英国式骄矜”的弗兰克立即回信说,他们在享用海莲的食物时,只能“全体同人举杯恭祝海莲和女王陛下都凤体康泰”了。那一次他们险些见上面,最终还是败给了旅费。二十年的时光,便在买书卖书一来一往中慢悠悠地过去了。
他们二十年间缘悭一面,相隔万里莫逆于心。海莲忽一日收到来信,却是带来了弗兰克的死讯。一封绝望的信件,宣告了这个“一生之愿”永无可能再实现……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海莲曾把弗兰克称作“唯一了解我的人”,连弗兰克的妻子都称他们之间有“如此相通的幽默感”,他“曾那么喜爱读她的来信”,两人却至死没能相见。即使结局如此遗憾,过程却是如此丰满,那是绵延二十年的情谊与快乐。这情感,天涯相系,隐而未发,也只是欢喜而已,任何和爱有关的语言,都从未曾见他们写于笔端。
海莲多想去看望这位最熟悉的陌生人,盼着有一天轻轻敲开书店的那扇门,然后跟大家说:“Hi,我就是海莲。”这是怎样美丽而感人的场景啊,然而却永远都只能成为幻影了。
多年后,那个曾经孑然一身穷居一隅的女作家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剧作家了,她终于有了足够的旅费去伦敦。那个古旧的混杂着霉味儿和长年积尘的气息的“马克斯与科恩”书店她终于见到了,而那个时候,弗兰克早已经去世了,书店也已经关门。故地虽在,斯人已逝,海莲站在门口怆然泪下……她笑着对空荡荡的书店说:“我来了,弗兰克,我终于来了……”
姣爷看到这里唏嘘不已,泪眼婆娑。
海莲和弗兰克之间二十年的情感,算是爱情吗?
“当爱情以另外一种方式展现铺陈时,也并非被撕去,而是翻译成了一种更好的语言。上帝派来的那几个译者,名叫机缘,名叫责任,名叫蕴藉,名叫沉默。还有一位,名叫怀恋。”
也许这份感情的美好都在这“怀恋”二字上吧。这样的感情比起那些山盟海誓更叫人动容。
掩卷良久,姣爷一直在想,弗兰克走后的这些年,海莲又上哪儿去寻找那些她喜欢的书呢?你知道,她读书的口味那么古怪,还大声地宣告过:“我从不买没读过的书。”当她在图书馆读到合胃口的书,她会不会伤心欲绝呢?因为她再也不能随手写封信说:“喂,弗兰克,快去给我找这样一本书,里边可不能少了第七章第三节,不然我可不收!”
弗兰克走后,海莲在书中凄怆地说:“如果你们恰好路过查令十字街84号,请代我献上一吻,我亏欠它太多……”
看着这些承载二十年情分的书信,姣爷只觉得时光慢慢凝固了,一个人慢慢唱、另一个人慢慢和的平淡生活,因为这些文字的记录,日子变得生动而充满情趣。查令十字街84号也成为海莲和所有爱书人忧伤感怀的记忆。
心绪难平地合上书,教授已化身成姣爷心中的弗兰克。这一生能有幸遇到一个弗兰克,已是上天最好的恩赐,夫复何求?
那些馨香满心的信,她以为自己不过是在挥霍着一点兴趣和时间,最后才知早已被它掳走了全部的感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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