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2024-03-05 作者: 半世浮华半尘空
第5节

在318线上行驶了两天多的时间,到了目的地,藏东的一个县,县城海拔并不算高,三千多米,但出了县城便能看到周围山腰以上堆积的白雪。四月份,这里依然寒冷刺骨,尤其是那强劲的不定向风,无论站住哪个地方,总能感到寒风的侵袭,而且总是找不到方向。

这天,安顿下来天已经完全黑了,我们住在一处算是不错的酒店里,晚上蜷缩在被窝当中,忍受着高原反应给我身体带来的不适,口干舌燥,呼吸很不自在,不过比起白天翻越过一座名叫“冬塔山”的海拔在五千米以上的那座高山的情况要好很多。回想起翻越这座海拔五千米的高山时,我差点在那座山顶上留下了姓名,我记得当时情况很糟,头晕目眩呼吸困难,呼出这口气再吸进一口气时感觉像是吸入了真空,虽然在进藏前我一连喝了三只红景天口服液,但也不顶用。高原气候给人造成的不适不光是因为缺氧,还因为极端的寒冷和低压。我只感觉一时间意识模糊,听到周围人们纷纷的嘈杂声,他们在议论什么我已经无法判断,又感觉这些嘈杂声来自很远的某个地方。后来等我清醒后发现已经套上的氧气,同车的一位同事告诉我说当时发现我脸色很不对劲,满脸紫青色,而且夹杂着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发淤两眼发直,很吓人的。

后来每次回想起这情形都还后怕,我的灵魂差点永远的留在了那个山顶,严重的高原反应是很危险的。

我躺在床上很难入眠,因为一时间不适应的环境。于是脑子当中不停乱想,想着想着,就回想到中学时代的姚俊熙,我不知道多年不见的他怎么突然间会让我产生如此的兴趣,但绝非对他的思念,一丁点都没有,只是出于好奇?也不全是,或许是因为当初的一种遗憾?也不是。这是一种作?自我的作?

我在想,像姚俊熙这样一个生活在文化氛围浓厚的知识分子家庭的孩子怎么会选择这样的人生道路,让我这位出生不怎么样的人不可理解。当然,他的选择没有错,然而他的悲剧,我想与他父母的偏见是分不开的,继而导致他父母的悲哀,可以这么说,姚俊熙的失踪或死亡是跟他父母脱不了干系的。

想到这些,我也不得不提起我们家的过往。我们家爆发时期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之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养过猪,养过鱼,但都没赚到钱。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我爸开采河沙(非正规开采),两三年赚了不少钱,然后收手搞建筑工程,再后来搞房产开发,再后来就进入市里开了酒店等行业,我们家就是这样一路走出来的,从事的都是没文化的行业,我呢,是搭着父母创造的好路一路跟上来,也没经历过特别的苦难,倒是感受到物质生活给我带来的愉快,所以,我比较世俗。所以世俗的人是真的不明白姚俊熙这样的选择。

也许,当一个人不再满足物质所带来的快乐时,那精神领域的世界将是坚不可破的。这也许是姚俊熙为什么这样选择的理由,当然,我也只是猜测,我更想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对这件事的兴趣已经远远的超出了我所要考察的内容。姚俊熙已经失踪多日,而且是意外失踪,法律上已经宣告死亡。

据说姚俊熙的失踪是因为坠崖,生还的几率为零,而且失踪两年之久,所以被宣告死亡,但据说并没有找到姚俊熙的尸体,说是被江水分解了。

我拿出照片,盯着这半张照片许久,看着照片上女子穿着华丽的藏式服装,戴着别有风格的头饰,这种头饰是藏族特有的头饰,她脖子上挂着一串用绿松石做出的饰品,瘦瘦高高的,皮肤相对较为白皙,五官也较为精致,标准的美女,她分明的轮廓一眼便能识别出藏族人特有的特征。照片上的她在微笑,笑的很灿烂,她的头微微的往一边倾斜,是在依靠着一个人,这个人一定是姚俊熙。女子身后有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照片的另一边是从她另一肩膀处消失的,在现实的世界里他们两个是被意外事件强行分开,在照片的世界里,是被姚俊熙父母给强行分开的。

这也是我为什么会认为姚俊熙的悲剧是他父母一手造成的原因,他们一直在排斥,抱有对普通人偏见的排斥,就像当初他们家排斥我一样,后来排斥姚俊熙大学的女友,再到后来排斥这位已经成了姚俊熙妻子的藏族姑娘,在姚俊熙父母的思想观念当中,那要怎样的一位优秀姑娘才能配得上姚俊熙配得上他们家?

想到这些,我内心不禁又生出对姚教授和刘老师的愤恨。可怜之人有时候也是可恨的。如果当初他们接受了这位藏族姑娘,那现在他们一家人会是其乐融融的;如果当初他们接受了姚俊熙那位大学同学,那姚俊熙甚至不会去那样艰苦的地方;再如果,再如果当初他们对我们家不会有偏见。

这晚,我想到很多种如果。想到半梦半醒状态,然后突然间醒来又会接着幻想,再进入半梦半醒当中,一直到天亮。其实我并非可惜关于我跟姚俊熙的假设,我现在也有了幸福的家庭。我之所以会产生这么多假设和对这个算作是偶然接触的事件这么上心,还是源于在多年前曾经那颗情窦初开的心因他们的偏见而受到伤害后留下的淡淡的烙印而没有完全释怀,虽然时隔多年。

进藏第二天,这一天因为没有休息好,特别没精神,浑浑噩噩的,对于什么事都丧失了兴趣。我们一行人有的人高原反应也特别严重,所以整个组需要休息两日才能从事考察拍摄等工作。

这天下午,我状态好了些,于是想到照片上的人。我拨通了照片上姑娘的电话,但电话处于关机状态,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打听了当地的人,因为这个县城很小,想打听一个人的情况并不难,而且两年前发生的事情当地人应该是知晓的。

是我把事情想象的简单了,问了几个本地人,并没有人认识照片上的人,后来还是一个同事提议,找当地民政部门。

同事的这个主意很不错,只不过是在下一日了。第二天,我们去了民政部门拿出照片,那里的工作人员便认出了这位姑娘,名叫丁增成措。她被称为英雄的家属,但也被称为“疯姑娘”。

说她疯了?

民政局的同志说不完全是,但有时候又觉得是,半疯半傻状态。

我问丁增成措现在住在哪里。

这位同志告诉我说在一个镇上,然乌镇。

对的,我早应该想到的,之前来时姚俊熙母亲告诉过我的。

民政局的同志还告诉我(算是告诫),不要去刺激丁增成措,说丁增成措很敏感的,属于神经质那种。当然,若不是看着我是死者家人(我谎称是姚俊熙的表妹)的情况下是不会告诉我这些的,他也不愿意这样称呼不愿意这样下定义给英雄家属。

她,丁增成措,有着康巴人的特征,个头高挑,五官清晰,眼睛清楚明亮,然而她也有着自己独有的特征,皮肤白皙,脸袋圆润,一笑就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而且她也特别爱笑,等等之类的美好特征,当然,这些是我想象的,是我以为的,我根据照片上的她以为的。然而,当我见到她本人时,我以为她的形象简直一落千丈。

先从一开始准备去会见她时说起。

我独自驱车来到这个镇,原本计划当中是要在这个旅游小镇上逗留的,不过内心想见到这个女孩的心非常迫切,我到底想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

我打听到她家的住处,原本她是住在姚俊熙单位里面的公房,后因姚俊熙不在,她就搬回自己家里。那是挨着小镇边上的一处自建房,属于藏区特有的建筑房屋的造型:一栋两层小楼,房屋地基往上一小部分是石头垒砌起来的,可以清楚的看到被打磨相对整齐的石块的一面,再往上是黄色油漆的墙面,墙面平滑很显然不是用石头所垒砌的,到接近二楼房顶处又是棕褐色的颜料涂层,而且房檐上还画着莲花等各类图画。房屋的周围是院墙,四四方方的,将房屋包裹在中心,院子当中有一棵枯掉的粗壮的树的遗体,因为树枝树干部分都已经断裂腐朽,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树。院墙是由土石和水泥混合而成拼接起来的,在一面院墙上堆放着一排木材,这样以来这面院墙的高度很明显凸显出来。

我敲响了木质大门上的门栓,铁环撞击木门的声音有些沉闷,“哐镗”两声。我站在门口处等了一会儿,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于是再次敲响了房门。这下里面有声音传出来,说的是藏语,我并没有听懂,应该是问“谁呀”的意思,接着,木质大门“吱溜”一声打开了,从打开的这道不宽的门缝当中我看到了一个人。

是一个年轻女人,她头发蓬松说不上乱糟糟的如鸟窝一般,但也的确不整齐,额前那绰如麻丝的头发遮盖了她三分之一的脸,包括一只眼睛。她皮肤油油的黑黑的,一脸疲惫模样,能看到的那只眼睛的目光是呆滞的盯着我。她穿着一身灰色的藏式棉服,胸前和袖口处泛起着沾满污渍的油光,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乞丐。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