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2024-03-05 作者: 半世浮华半尘空
第6节

“你找谁?”她整个上身依靠着这边的一扇木门,另一只手扶着另一扇木门,于是两扇木门就由她从中间连接起来。

她说的是汉语,应该看出来我不是这里的人。

“我找的人应该就是你,丁增成措。”虽然眼前这个人与照片上的人简直判若两人,但凭借着五官我能肯定她就是丁增成措,虽然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你是谁?”她的普通话说的很好,但少了些表情和语气。

“我是姚俊熙老家的来人.............”

我简单的介绍了自己,她面无表情的带着我进了院子里面的房屋当中。我原本以为她见到我听到我说“姚俊熙”的名字时至少会露出惊讶或是笑容之类的,然而什么都没有,她现在就像个木头人。

“你是姚俊熙什么人?”她坐下便直截了当问我。

“我是姚俊熙的邻居,之前的邻居,也是高中同学,这次受他父母所托,专程来找你的。”

我以为她听到我说出这些话会好奇,但她的表情让我很失望,她一直是面无表情的。不过这时它目光低垂下来,她在盯着眼前的地面,当然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那地面之上,她在回忆,只是短短的几秒钟,她又说道:“他们找我干什么?俊熙....已经不在了,他失踪很久了。”她说这句话先是语气高昂后是语气低沉带有明显的伤悲。

还没等我回答她又说道:“为什么他们不自己来?”

“他们身心力竭,无法过来,所以拜托我来。”

她没有接着说话,屋里安静极了,我能感受到她内心伤心的又或是委屈的情绪,从她这简短的语言当中,我知道她很思念他,她用“他失踪很久了”这句话表明出了她的内心的思念,要不然,她会说他失踪了一段时间了。

“可能?......”她欲言又止。

我盯着她,等她说接下来的话。

她缓缓抬起头,眼中含着泪水,继而顺着脸颊滑落,颤颤抖抖的说出:“他们说....说他不可能活着了。”

她的话倒是让我震惊,天哪!姚俊熙不是已经确定死亡了吗?难道她还抱有希望?我该怎么说接下来的话呢?面对一个如此伤心之人,我告诉她“根据法律认定死亡的规定,姚俊熙已经死了,他是因为意外下落不明,而且过了两年,在法律意义上已经宣告死亡。”我能这样说吗?用我的言语让她心中的希望破灭?我最好还是等待着。

丁增成措断断续续的抽泣几下,我看得出她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我认为她在面对第一次见面的人是不敢肆无忌惮的表达出自己的情感的。

我盯着她微微颤抖的身躯——我是不愿意看到这样悲伤的情景,但我也必须要触动她内心当中那悲伤的玄。我静静的等待着,她坐在我对面,身体前倾,我双手交叉仰靠着。从窗外射进来的强烈的阳光照的整个房间亮堂堂的,阳光有些刺眼,尤其是照射在我面前那张用朱红色油漆漆过的圆桌面上所反射的光,让我不禁眯起了眼睛。电视是开着的,但没有放出任何声音,我偶尔看向电视的画面,看到画面当中那些人动作表情,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她沉默了好久,我等待了好久。大概到了中午的样子,那束照射进来的光束已经隐匿过去。

“他们找我做什么?”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

“他们想让你回去,回到他们身边,他们会把你当作自己的儿女一样对待。”

她又沉默起来。

丁增成措并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明确拒绝。

这次会见,触动了我的心弦,让我对姚俊熙有了不同的看法。一直以来,我认为姚俊熙就是个软弱的乖乖男,对父母之命唯命是从,从来不敢反抗,这是我从认识姚俊熙以来对他最为直观且肯定的看法。我不能理解一个人因为家庭的反对而放弃所爱之人,凡事有沟通缓和余地。姚俊熙大学时期放弃他所爱之人,换作我,我哪怕用离家出走的方式也要反抗到底,但姚俊熙一个大男人却用妥协选择了放弃。

从丁增成措这里我得知一些具体的消息。

姚俊熙早在前些年以专招大学生军官为途径入伍西部某部队,他父母当时虽然不怎么乐意,但面子上也不好驳回。原本我以为姚俊熙入伍不过是因为他父母反对他跟大学女友的事情而赌气,但从丁增成措这里得知并非如此。丁增成措告诉说姚俊熙的选择是他志向所在,他喜欢军旅生涯,他喜欢高原的天空,之前的情感经历有所左右他的选择,但不是绝对的。

后来,姚俊熙遇到了丁增成措。

“我从认识他开始到现在有四年多了,那是在一次文化艺术节上。”丁增成措回忆着说道,我从她回忆的表情当中看到她脸上流露出那么一丝的笑容。

她接着说道:“那是我们藏族人的传统节日,在这一天,我们会在草原上欢歌载舞,女人和男人们会围成一圈手拉着手,一桩接着一桩,跳个不停,唱个不停,我们赞美星星赞美月亮,歌唱父母的养育之恩,歌唱情人的爱情。记得那是八月的一天,草原上的草长的特别旺盛,天空也特别明亮,我跟着我们艺术队跳完一支舞下台休息,来到那棵孤独的树下,我背靠着树,仰望着蓝天白云,耳边传来模糊的歌声和欢呼声。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心中总是充满着浪漫忧伤的气息,对人生和爱情充满了幻想。‘嘿,你好’,我突然听到一个中厚的声音从我的背后传来。我慌忙扭头,便看到了他。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高高的看上去略显消瘦,但很精神,他冲着我笑,笑容很真诚。我问他有事情吗?他很直截了当的说我很美丽,我顿时羞红了脸,就像现在这样,每当我想起当初时刻,我的脸上都火辣辣的。”

“他就这么直接?”

“对,他很直接,而且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很简洁。当时他一身迷彩军装,看上去英姿飒爽,我本来就很崇拜军人,再加上他这一身端庄的样貌,我当然也是心潮澎湃,我甚至不知道当时大脑是不是已经没有了意识,我只记得当时低着头急促的呼吸尽量的来掩饰我内心的慌张。那天我们只是短短的相遇,机缘巧合的很,后来,我们交往了。但我们的交往并非那样顺畅。他们家是大城市的人,而我们家是这样偏僻的一个地方。”

“他父母反对你们在一起。”

“这是必然的。”

虽然之前我早已知道原因,但我还是要问,只为听到这样的回答,只因为在得到这个回答后对姚俊熙父母产生一种藐视的愤恨。

丁增接着说道:“我也觉得滑稽,在这样一个延绵几千公里的山区,像我们这样一个家庭又是怎样能得到他们的认可呢?一开始我都是迷茫的,我想姚俊熙怎么会喜欢上我,我质疑过,躲避过,但他却不依不饶。而我,必定对他怀有憧憬,虽然我知道结局是不可能,那时候我没想到结果,只想到拥有当下便是最好。后来,他们单位改变建制,他回去了,回了老家。”

“那后来呢?”

丁增文文静静的说道:“后来.....我原本以为就这样结束了,他走的突然,就是那种头天我们还见了面第二天就突然消失的那种。我苦笑着,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结局,我没什么可抱怨的,只是心中的幻想突然破灭,内心失落起来,尤其是对他的思念,那几天简直折磨我生不如死。”

“再后来呢?”我有些迫不及待。

“再后来,事情更突然。突然有一天,这一天是他消失的第十一天,我接到了他的电话,原来才知道他的事情,是因为突然的命令,单位变动迁移,无法跟外界交流。他说他回去了,回到老家的大城市去了,他说他一定回来找我。我以为这是他给我的安慰,不过是渐行渐远的理由而已。可又是突然的一天,他都没有事前告知我一声,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这一天,是我们分开半年后的一天。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二月接近月末的一天,天气很好,但却十分的冷,到处都是未融化的冰雪,他穿着一身黑色厚重的棉大衣,头发比以前要长了一些,但同样是被风吹过不带动的那种平头,只是看上去面容有些憔悴,不过我看到了他脸上的喜悦。那一刻,我已经不在是我,仿佛是另一个灵魂支配着我的身体让我毫无意识的扑了上去。我紧紧的抱着他,贴着他厚实的肩膀,模糊的看到远方山际上那皑皑白雪,仿佛是蔚蓝的天际边升起的云彩。他从家里偷来户口本,我们领了结婚证。”

“...............我们就这样结婚了,我完全放弃了所有的顾虑,我知道,那个红本意味着什么,是他千里迢迢不愿放弃的担当和责任。那时候,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说道这里,她沉默了,又陷入了回忆,我看到她微微向右陷入沉思的眼神和她脸上露出的微笑,看到这微笑我想到了秋天里泛黄的树叶,又想到平静湖面上的一叶孤舟。

从我见到她时,她都没有问起我的名字,她一直在表述着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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