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完狼进食的全过程,这个时候是傍晚,这片草原已经暗淡下来,阴影笼罩而下。
我拿出望远镜看着那两只成年的狼带着两只小狼往远处缓缓走去,它们已经吃饱了,边走边舔舐着嘴巴和脖子上那只被命运安排的山羊的血。那两只成年的狼体格健壮,步伐稳健带着些悠闲,两只小狼的步伐就显的轻快多了。
“这几只狼是要往哪里去?”我问当地人。
当地人:“它们要回到他们的窝,也就是它们的领地。”
我:“会在哪个地方?”
当地人指着远处那处最高的山,说道:“那个地方,一个人迹罕至几乎没有生命的地方。”
我顺着当地人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座高大延绵的山,“这么高?”
当地人:“对,这是土狼,是雪狼的后代。”
“雪狼?到底是怎样一个物种?”
当地人:“不是物种,是神。很遥远很古老的神。这里原本是一片平坦之地,是沙漠一样的平坦之地,无水无河,风沙满天。后来雪狼用它拱起的脊背变成了高山,用它的眼泪变成了湖,用它的血脉变成了河流,用它的血肉滋养着大地,它的毛发变成了草原。”
是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一个神话故事。
我问:“那为什么雪狼要这么做?假如它是牺牲自己造福人类,那并不需要造就这样的高山,这高山并不适合人类生存。”
当地人用带着僵化的语气说道:“可我们喜欢这大山。”
我竟无言以对。
“是高原苍狼”张队接过话题,“一种这里特有的狼种”。
张队这接过来的话很不是时候,我想知道这雪狼之神的完整故事,但刚刚当地人的话当中也带着不客气(只是我当时这么认为,他们这里的人说汉语大多都会带上生硬的语气,这并非不礼貌或是冒犯对方,而是因为学习汉语大多在他们年纪稍大一些才开始,大多是自学而来,汉语音调跟藏语音调不同,所以他们会习惯的用藏语的音调来吐出汉语,以至于发音生硬),我以为当地人因为说高原不好的地方而生气了,所以也不打算接当地人的话题,还是后来从丁增成措那里得知故事的完整版。
我:“这些狼为什么会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去栖息?这片草原不好吗?”
当地人:“习惯吧!也许狼喜欢更高的地方,我自小在这里长大,这里的狼都这样,就像苍鹰会翱翔在高高的天空一样,那里才是它们的世界。”
张队跟我说:“自然法则,苍狼是孤傲的,他们很少成群结队的生活,因为这里资源匮乏,成群结队是养活不了更多的狼。而且这里苍狼的数量稳定,总是保持着一定的数量,这是自然条件所造就的,这里有这片草原,草原上生活着食草动物,食草动物供食肉动物所需,总是保持着平衡。一旦这个平衡有所偏差,那将会有一些平衡之外的动物非自然死去。就比如这里的狼,每年都会有老弱的狼饿死或是被同类吃掉。”
“狼居然会吃同类?”
“为了活着。”
我感慨道:“这太残酷了。”
张队:“对,物竞天择,如果不是这样残酷的生存法则,那整个狼种都将不复存在。比如说有能满足十只狼的食物,这些食物数量恒定,而却有一百只狼,假如每一只狼都吃上一口,那最后这一百只狼都会被饿死,所以只有那十只最为强大的狼经过竞争打败其它的狼,才能最终吃到这些食物,吃到食物的狼得以存活,它们繁衍后代,但不能超出这平衡的总量,超出的部分必然会被淘汰,这在自然界叫狼的法则。”
我:“所以,要从创造食物这个根源解决问题。”
张队:“这是理想化的,所谓改造自然。就比如说这片草原能养活一万只兔子,而一万只兔子能养活一百只狼,整体的环境就会在这样的结构左右摇摆,这就是这里的平衡,从不偏离。哪一年狼多了些,就会吃掉更多的兔子,第二年因为兔子数量减少而让新增的兔子更少,于是第二年的兔子就满足不了这一百只狼对食物所需,就会有饿死的狼,狼少了,兔子在后来就会繁衍更多,兔子增多,狼也会跟着增长数量。哪一年兔子多了把这片草原的草提前吃光了,那到了年末就会有更多的兔子会饿死,兔子数量减少,于是第二年这剩下的兔子就会有更充足的食物,来年兔子就会扩充填补以达到平衡。”
我:“那兔子不想饿死怎么办?”
张队:“那就要越过这片草原去掠夺其他地方那些兔子的食草。”
我:“那其它地方的兔子就会因为食物不足而饿死。”
张队:“所以就会形成新的平衡。”
我:“所以,狼吃兔子吃羊子,而兔子吃草,这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好与坏,只不过人看到兔子吃草很习惯,而看到肉食动物吃那些弱的动物的那种杀戮就不习惯,而狼吃掉自己的同类也是正常的,在那个时候,被吃掉的同类在强者眼中就只是食物。”
张队:“可以这么定义。苍狼每年二三月份繁殖,一年下崽一次,一般为两只。幼狼会在一年半的样子长成年,它们的寿命可达15年之久,但这里的狼是很少能寿终正寝的,大部分活不过十年,它们体力最为旺盛的时期是在第三年到第七年期间,然后随着衰老,不是被同类吃掉就是在斗争中受伤丧失捕食能力而饿死,或是因为体力不支而捕获不到猎物饿死。成年后的苍狼会被父母所驱逐,去寻找新的领地。它们生活在高海拔几乎寸草不生之地,只是觅食的时候会下山。”
我:“我觉得苍狼并不是因为喜好而生活在那样极端环境之下,是因为被迫生活在那样环境当中形成了习惯。”
张队:“对,是因为不得已的条件让它们这种生活方式成为一种习惯。你想想,假如这些苍狼都选择这片草地作为栖息地,这片区域的苍狼都来这里,那些山羊、野驴、野兔之类的还怎么在这片草地上生存,没有了食物那苍狼要怎样生存?”
“狼在圈养它们的食物。”
“你这定义下的很正确。”
“一篇报道上这么写的。”
“哪篇报道?放在办公室主任桌子上的那本第六期科学杂志?”
“对没错,就是这本,那篇文章写得就是这里的苍狼,题目叫做‘绝地苍狼’。”
“原来你也看了这片文章,我还一本正经的在你面前班门弄斧。”
“其实我都忘记了很多,你所说的可不都是文章当中写到的。”
张队笑了笑道:“你这机灵鬼,原来隐藏的这么深,我倒成了跳梁小丑。”
我也笑了笑,我笑他自以为是的来认为我这一行为,但他是错的。
动物界的规则不简单,但又很简单,因为不管怎样,总要形成一种规则一种平衡。
回去又是一段长时间旅行,“你知不知道姚俊熙这个人?”我只是无意间提及,试探性的想知道这位本地人认不认识。
原本无趣的当地人一下子就来了兴趣,说:“当然认识,我们这里人没有不认识他的,很好的一个人,哎!可惜呀!死了。”
我:“死了?并没有找到尸体。”
当地人:“失踪两三年了,当时是坠崖,落入帕隆藏布江“虎口”的地方,还能活吗?他是好人,是我们这里一个镇的副所长,然乌镇,他有个漂亮的妻子,叫丁增成措,我小时候在那个镇上长大。”
我:“虎口?”
当地人:“两条急流相汇的聚集地,形成一个漩涡,向下游流去,漩涡的地方凹进去很深,远远看去像老虎张开的嘴,因此而得名,下面的江水距离上面的公路很高,形成了悬崖。”
当地人带着手势比划的描述并没有让我想象出这是怎样一个地方,我能想到的就只有陡峭的悬崖。
我:“那你能跟我说说他吗?我也是他的朋友,在内地的朋友。”
当地人:“说他?怎么说呢?我对他并不熟悉,只是听说。他的妻子我倒是见过,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后来我们家搬走了,至于姚俊熙,我们这里所有人都知道他,即使在他活着的时候不知道,在他死后也都知道他这么个人,他是为了救人才死的,抢险,救出被困的人。都是这么说的,说是尸体都没有找到。”
好歹你也用“牺牲”来表达啊?当地人说出“死”这个词让我听上去不怎么自在,而且加上当地人说话的语气有些生硬,听上去就更不舒服了。(在当时我对姚俊熙还抱有偏见,按说不应该为他抱不平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心里就是这么个滋味)。
我:“找不到尸体说明还是失踪,并不能说明他牺牲了。”
当地人看了我一眼,认真说道:“你是不了解我们这里。找到尸体是幸运的,帕隆藏布江的江水是何其凶猛,尸体都会被冲烂掉,然后被鱼吃掉,在河里失踪的人是不可能生还的。”
我:“完全不可能?”
当地人:“对,完全不可能,我生活在这里几十年,从来没有见过失踪的人回来,不管是当地人还是外地人。而且姚俊熙都被追加为烈士了,烈士肯定是死了的人,当地政府都已经确认他死了。”
我:“那只是法律意义上的死亡。”
当地人摇着头,他可能并不能理解什么是“法律意义上的死亡”,他感叹道:“哎!可惜他那妻子了,疯疯癫癫的,整天抱着她死去丈夫留下来的日记,据说是姚俊熙死后写的,真是奇怪了,死人还能写日记?我是不会相信的。”
日记?我也懵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当地人所说的这些突然勾起我内心无限的好奇,必须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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