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约而至。
那天她坐在火炉旁,从炉子的出风口映射出的火光将她的脸印成了火红色,随着火燃烧的大小而时明时暗的。她之前告诉过我说自从姚俊熙出事后她就再没有回到姚俊熙单位宿舍居住,这里是她母亲居住的地方,当然也是她长大的地方。屋里有些暗,虽然屋里宽阔但却只有一扇窗,窗户靠着那棵枯死的柳树,可以想象当初这棵粗壮的柳树的繁枝茂叶遮满窗户的景色。因为屋里光线暗,所以火光在午后就显的格外亮堂些。
不可思议,马上就到五月,屋里却还要生火,那是因为昨天到今天这地方下了一场大雪,原本就不怎样温暖的天气就更冷了。关于屋里的环境我不过多描述,我已经注意到在丁增身边那张木桌上放着的黑色笔记本,我想那一定就是我想看的日记,笔记本的封面有点陈旧和破损,人造革的皮面下都露出了硬纸板。
我挨着丁增成措坐下,她只是简单的跟我打了招呼,她几乎又是面无表情,跟前天见到的她判若两人,倒是跟我第一次见她时比较接近。她母亲给我倒上了酥油茶就离开了,这屋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她见我坐下后就进里屋去。
我拿起桌子上这本破旧的黑壳笔记本翻开,说:“是这本日记吗?”
她也许没听到我的问话,我也没等她同意,就这样便拿起笔记本打开。
我并不是从第一页打开的,是从中间靠前的页码打开的,于是便看到记载这样的内容:然乌的春天来的特别的迟,但她从不缺席。她总是很安静,就像一个美丽的仙女,穿着青丝绿衣,挽着秀美长发,飘逸于云层之间。天上的蓝是湖中的蓝,天上的云是湖里的云,世间的风却带不进尘埃。安静时,她便是一幅画。但有时候她又是个调皮的孩子,新欢奔跑,于是卷起了狂风,狂风会吹动湖面掀起波澜,让湖面不在平静。也或许这是她发怒了。我还是喜欢安静的然乌湖,喜欢站在湖边看倒影,看到蓝天白云和雄鹰划过长空,还有一个影子。我笑了。然乌湖的春天充满了朝气,蝴蝶也会光顾,因为花开,因为草绿,因为暖风,还因为安静,鸟雀因此而欢呼鸣唱。然乌那草原泛发出新绿,他总是守护在湖的身旁,紧紧的挨着,环绕着她,也在安静的看着她,他为她吟诵诗歌,她以清澈歌声回报——记于2009年5月初的一天。
我摇了摇头,疑惑带着嘀咕道:“不会是这本日记吧?”
这时她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一本黑壳笔记本递到我跟前。我因为自己擅作主张未经她同意而翻阅别人的物件而臊红了脸,一时间尽不自在起来,原来放着的这本笔记本并不是要给我看的。
“你看的不是这本,那是姚俊熙早些年写的一些手记,他喜欢写一些这里的风景,他也喜欢写日记。”
姚俊熙写日记的习惯我是知道的,早在我们同学时我就知道,那时候学校提倡写日记,他的日记还受到过当时语文老师的表扬,日记还在班上宣读过,至于内容我是忘记了,不知道当时他所写的日记是不是真实的。
我看了她一眼接过笔记本,将手中原本这本笔记放置于原处。同样在我手中这本日记更陈旧,硬壳的边角已经磨的光滑,封面可以用残缺不全来形容。
“你今天气色不怎么好,没有前天我见到时的气色好。”其实我所见到的丁增气色就没有好过,只不过为了缓解尴尬我找了话题,没有急于翻阅日记。我也想要知道受姚俊熙所喜爱的女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她不可能是我第一次见到包括此刻看到的这邋遢样。
“姚俊熙给我戴上戒指那一刻,他给我说让我以后每一天都是开心的。所以,前天我要欢笑,我知道他能看到我,他会在那个地方看到我,他要看到我在笑,我不能不开心,我答应过他。”
我内心突然一惊,虽然她之前告诉过我她相信姚俊熙还活着,她上次说只要不见到姚俊熙的尸体她相信他一直活着,但我知道,那不过是她的幻想,她内心当中可能已经接受了现实。从她这句无意的话当中可以得知,“姚俊熙在看着我”,她是这么认为的,是姚俊熙的灵魂在看着她。前天在湖边上她也说过“所以,我不能让他看到我的悲伤”,当时她就已经认为是姚俊熙在那里看着她了,所以她当时要开心,这是她强颜欢笑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改变我对她的印象。前天我就应该留意到的,但姚俊熙失踪后留下的日记又是怎么回事?即便是假的又是怎么回事?假的日记从何而来?但如果是真的呢?
丁增抬头看着我,说:“你打开日记本,里面是你想看到的。”
我:“你一开始不想给我看,为什么突然间又改变的主意?”
丁增:“因为你叫吕晓婷。”
吕晓婷是我改过的名字,大学时候改的,大学之前没有几个人知道我原先的名字,而姚俊熙在我上大学后就再没见过面,我越发感到疑惑。
我想里面的内容或许跟我有关,我越发好奇,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再次端详起这本笔记本来,陈旧破损的样子我不再描述,笔记本封面同样是黑色人造革包裹着的,厚度有两公分。那人造革封面的正中央印着一个警徽,警徽上的银白色的漆已经掉的所剩无几,倒是印记很深很清晰,警徽的下面印着“中国公安”四个字。
我拿着这个本子观望了一番,内心突然有些波动。我的眼光从她阴郁的脸上一扫而过,她并没有关注我,然后我打开了笔记本。
笔记本里面的页面明显是被水浸泡过的,所以皱褶很明显,第一页是硬面纸,上面除了打印的字外还有手写的字体,但字体被水浸泡过后导致字迹扩散,所以显的模糊,有两行小字根本看不清了,倒是页面下方的正中央有三个大字看的还是清楚,写道:“姚俊熙”。
我翻过一页,上一页跟下一页毫不粘粘,纸张是脆的,是那种打湿过后烘干所造成的,有点像秋后落地的黄豆叶,所以我翻的很小心,生怕撕破了纸张,同时伴随着一声“哗啦”的清脆的声音。第二页是空白,然后我又翻了一页,这一页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第一行写着“工作例会”几个大些的字,很清楚,就像开篇他名字那样清楚,虽然有些水印,但也不影响字迹的清晰度,而且字体工整,是楷体的。
第二行写的是日期“2016年1月1日。”
接下来的字就有些模糊不清了,我能辨别清楚的有“重点工作”“要求”“打击黄赌毒”等一些内容,记载的内容是关于工作上的一些事情,于是我又翻过一页。
这一页跟上一页的情况大同小异,只是日期不同,是一月二十多日,具体是几日我不好辨识,那个日期的末尾数几乎是看不到的,不但水印扩散的严重而且那处还有磨损残缺,只能说是一团颜色。
我一连翻过几页,都是这样的情况,黑色笔记,每页当中唯独标题最为清晰。
“前面都是他的工作笔记,你从中间开始看吧。”丁增成措提醒我。
于是我用拇指将笔记本从中间的位置掰开,一页清晰歪斜的字赫然显现在我眼前,但显然这不是开头,我又往前翻了几页,终于找到分界点,就是模糊字迹和清晰字迹的分界点。
我顿时感觉到奇怪,同样一个笔记本,为什么前面一部分所记录的笔记被水浸泡过而中间往后就没有?显然后面的笔记是在本子浸泡后书写的,乍一看,这后面记录的内容也不一样。
“这个笔记本是一牧民从放牧的山路上捡到的,是姚俊熙失踪后的一段时间记录下来的。”
我就更加迷惑了,失踪后?这到底是这么回事?
丁增成措:“那天夜里出警,他穿了警用大衣,大衣口袋里面装了这个笔记本,他坠崖落到河里时是穿着大衣的。后来,在第二年开春时,牧民赶着牛羊群进入牧区,牧民的牧区一般在深山之中。这些牧民顺着原先的路往牧区时遇到一堆堆放整齐而且用石头堆成特殊符号的石堆,石堆前面用石块摆放出一行字。牧民扒开石堆,石堆下面有一些枯草,枯草当中包裹着这个本子。牧民不识字,就交给的当地政府,是邻县的政府,政府工作人员看到笔记当中的内容于是找到了我们这里。”
“照这么说,姚俊熙当时跌落河谷并没有死,而且爬上了岸,还写下了失踪后的经过,可他人呢?”我兴奋的说道,感觉心中突然燃起了一股希望,但随即这希望就灭了,事实就是姚俊熙已经失踪了两年多。
丁增成措:“他在雪山当中迷失了方向,他被漂流到绝望之地。人们都说他坠崖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这不可能。”
对啊!在这高原极寒的环境中,一个失踪两年多的人还存活于世吗?这不可能。我意识到在这里的大多数人包括丁增成措她本人都会认为姚俊熙已经死了,只不过大多数人认为姚俊熙在坠崖那一刻就已经死亡,而丁增成措认为姚俊熙是在失踪后无法生存而死亡的,或许是在姚俊熙放下这个笔记本后的那一个冬天,又或是两个冬天。总之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下,姚俊熙的死亡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也许他在坠崖后活了几天、十几天、几个月、一年、两年或是更长时间?可能活到现吗?我心里也是不解的。其实我在想,即便日记是真实的,姚俊熙也会在坠崖后写时日死去,这是我一开始的判断,但我的保持沉默,我不能打破丁增成措的幻想。
这里极端恶劣环境我无法想象,就比如前几天我们去考察的那处地方,环境就已经非常恶劣了,如果一个没有任何工具的人——当然笔和本子不能作为生存的工具,那在那样恶劣环境下生存是何等艰难,而且当地人告诉我说我们去的那处地方在野外环境中已经是非常好了。
我内心压抑起来,带着同情和惋惜,看着打开的笔记本的页面,一面是模糊不清整齐的字迹,一面是潦草清晰的字迹,我开始阅读起来,这所谓的死亡日记。
Copyright 2021 乐阅读www.27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