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一）

万昌夫妇死后就埋在他家下面那块地里，前几年傻丫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埋在那块地里，坟堆都还是半新旧的，如今，万昌夫妇又被埋在这里，两新一旧，遥遥相对就像三个的命运一样。

一时间原本阴气很浓的阴山弄得是凄凉无比，阴风惨惨，孩子们放牛都不敢上山，连大人们在晚上也不敢走夜路，万杰带人砍柴在村里堆得像是山一样，请来道士跳了大神，跳后放火烧柴，火就在阴山烧了三天三夜，烧过后，阴山也就没那么重的阴气了。

山里人信这信那的，最信的还是地里那点庄稼，所以骚动过后，大家又去地里，那里才是命才是希望，生活又近乎平常，万昌夫妇的死早已随着阴气的散去而消失，消失得无影无综。

（二）

万昌夫妇死后，孩子一大堆，全成孤儿，孤儿谁来管？谁也不想管，这是要吃饭的东西，谁敢管？自己家也是一堆孩子，粮食也不多，谁还会****。万昌家死人是自己整死的，谁也没责任，族里长老也不好处理这件事，不好处理的事，也就当睁着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剩下的，只有看着几个孩子饿死，接受最后的命运，悲惨的命运。

万昌的老大娃已经大了，要饭可能饿不死，其他几个呢？最小的一个只有两岁，没人照管，当然要饿死。

平时里，山里人一有点小灾难，就是一个天啊，一个菩萨的喊，然而要饿死人的时候，天在哪儿，菩萨在哪儿。

命运啊，你要夺走他们的生命，就夺吧，一堆孩子，确切地说，一堆没人照管的孩子，她们没有一点反抗力，你就再残忍点吧，反正已经够残忍的了。

（三）

万昌夫妇死了半个月了，家里只剩下洋芋可以吃了，万昌的老大娃每天煮点洋芋给小的几个弟妹吃，她不知道吃洋芋如果没盐容易拉肚子，是的，她的最小的那个妹已经拉了好几天的肚子了，人瘦得只剩下骨头了，拉出的东西粘在裤子上，引来苍蝇，几天时间里，苍蝇多得不得了，万昌的老大也不知道怎么办，就算知道，她也完全办不了，能烧火煮洋芋就是了不起的事，你要她像大人一样照顾孩子吗？更何况有些时候，大人也没办法，每次见妹妹一拉肚子，她就哭，她一哭，小的几个孩子跟着哭，几个孩子哭了半天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当她们醒来的时候，叫妹妹时已没有反应在，已经死了……

她不知道是死了，同样把洋芋煮了往小妹的嘴里塞。

绿头苍蝇越来越多了，整个屋里充满了尸臭味，可他们仍在往那张嘴里塞洋芋。

直到家里洋芋吃光那天。

那天，大的几个孩子都快没力气去找吃的，还是老大娃去地里拔了几棵菜回来煮来吃了，吃了三天菜后，老大走了，丢下三个孩子走了，在她生命情缘中那份自然情感已消失了，其实也差不多，她坚持了这么一长段时期，已经够了，她到这家门口去站站，那家门口去走走，混自己的饭去，她还需要这份老天给自然生命。

老大走后的第二天，吴在富的女人又疯疯颠颠地回来了，站在院坝里看着两堆新坟发了半天的呆，走进屋里看见两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孙子仍然活着，拉肚子拉死的那个已经只剩下白骨了，疯婆子扑通一声跪下，滴下了两滴混浊的眼泪，滴在地上，消失在土里，以后再也没滴出了第三滴，仅两滴。

老婆子收起孙子的尸骨埋了，埋在万昌夫妇的中间，收拾屋里，找出平时里剩下的一些碎米，煮稀饭喂饱了两个孩子，快70岁的人了，背着背萝到地里去收庄稼，老婆子不疯了，但从不说一句话，从不笑一下，整天只知道干活，以后的几年里，老婆子理顺了这个家，也有了吃的，不管大小一年还能杀一个年猪。

老大出去不久后回来了，孩子总在长大，能帮着干活了，老婆子一天天老去，小的两个也能做一些轻活了……

老婆子不疯后，她家日子过得不差，她也一直活到霍乱的时候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