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买棺杀人

2024-03-05 作者: 工农雁鸿
第二章 买棺杀人

三月初三,清明。

中午时分,怀山县被笼罩在一片烟雨中。县城不大,总共也就五六千户人家,虽北靠京城黎安、南临东海郡,却也没有分到它们多少繁华。

适逢清明节,加上又是阴雨不断,街上自然不会有多少行人。

在同庆街上以做死人生意而闻名的老字号‘静寝居’托节气的福,在早上的时候很忙了一阵,不过现在街上和店里都冷清得如同坟墓。

同样、作为以做死人生意而闻名的店主田老汉,当然也熟知此行门道,此刻的他完全可以斜躺在摇椅上,听着屋檐水打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昏昏欲睡,因为此刻鲜少会有客人上门来照顾生意;更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溜进店里偷点钱纸和花圈儿。

但、世事无绝对。

一个身长七尺有余、头戴斗笠、身穿粗布麻衣的汉子,正一瘸一拐的从街的一头走向了店铺。

田老汉人老耳朵可不聋,瘸子走入屋檐下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他,此刻老家伙正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个腰上挂着一把杀猪刀、长得丑陋不堪的中年瘸子。

“客人是要买点什么吗?”他坐直了身子率先开口,语气不温不火。

“老板卖不卖棺材?”

听到‘棺材’二字田老汉心中一喜,“这可是笔大买卖”他想,但他表面上可不能露出任何喜悦的表情,老家伙只是缓缓的站了起来。

“棺材是有的,客人哪位亲人过世了吗?”他满脸关切的看着丑陋瘸子小心的问。

“还没,不过也快了。”

“这也算正常,”田老汉想,“很多人在亲人病重或老人高寿的时候会提前准备棺材的。”

“客人跟我来。”他领着瘸子往里屋走。

这是是一间摆满了各种丧事用品的屋子,由于没有开窗户显得有些昏暗,刚跨过门槛的时候就问道一股刺鼻的味道,几口刚上了漆的棺材摆放在条凳上。

老家伙走了过去将棺材板拍得咚咚作响说道:“木是怀山的楠木,漆是我田家秘制的漆,这种木材做的棺材放在土里不易腐烂。看见这个描金寿字了么?这是咱们县学问最高的伍老先生的字体,一般的人可写不出来所以价格嘛......嘿嘿!”

“最便宜的就行,死人睡的东西用那么好干什么?”瘸子对店主介绍的这种棺材没有兴趣,他径直走到一口尚未上漆、材质也不太好的棺材旁,“老板这个多少钱?”他问。

“你爹有你这种不孝子真是到了八辈子血霉了,最便宜的埋在坟地里,去挖一口,那个不要钱。”感觉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唇舌田老汉恼怒的想着,不过他嘴上却说:“一两银子、不能再少了,老实说这种用柏木做的棺材也未上漆其实——

——就这口了。”瘸子打断了他,并从身上掏出一锭碎银递给田老汉。

“客人还需要点什么?”田老汉掂量着手中的碎银感觉比一两只多不少,立马又开心起来。“你可留下个地址,稍后我叫伙计给你过去。”

“不用了。”

话刚说完,瘸子一蹲身、用右手往拖住棺材的底部,直接就将三四百斤的柏木棺材单手举过头顶,他立马转身往门外走,轻松得简直如同托着个婴儿。

“我勒个乖乖!这是什么力道?”田老汉看愣了,感觉到自己的背心在冒冷汗,也庆幸没有得罪这位爷,老家伙只能怯生生的看着瘸子举着棺材跨出门槛一瘸一拐的消失在雨中。

******

住在鼓楼街的冯进——冯二爷,算得上是县城里少有的既有钱又有势的人。今天是上坟祭祖的日子,同样也是他冯二爷的生辰,所以对于城中的一些人来说,清明、未必会到城外去跪跪自己坟头里的老先人,但去冯二爷府上吃杯酒,为他庆贺生辰是必须要做的。因为都知道,冯二爷有钱、交友甚广,他老人家与官府和江湖上的人常有走动,和这样的人打好关系,可比跪老先人要实在得多。

于是整个冯家大院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相互结识、猜拳吃酒、勾肩搭背、最后再来喝得个你晕我醉。

高坐**位的冯进红光满面,彪形大汉的胡须上都是酒液,此刻的他正将手肘撑在垫有红绸布的桌面上托着下巴,舒服听着旁边的人溜须拍马。

这时候有个小厮晃晃张张的从院落里跑了进来。

“老爷!老爷!不好了!又有人来了!”他大叫。

“来者是客好好接待便是,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冯进瞪了小厮一眼。

“不是,”小厮咽了口唾沫又道:“那人举着.......”

突然‘啊哟、哐啷’声响起,院子里几个小厮同时摔到在地,一个单手举棺、腰挂杀猪刀的丑陋汉子一瘸一拐的从院子的假山后面走出。

“听闻今日是冯二爷的生辰,鄙人特地备了份薄礼,望二爷能笑纳。”

他将棺材轻轻一送,那几百斤重的柏木棺材就立马往前滑去,紧接着瘸子手腕一翻、在棺材快脱离手掌之前,稳稳当当的抓住了棺材角,就这样缓缓的将其放在了地上,整个过程轻松得像是在放一块年糕。

丑陋瘸子这一手确实是吓到了在场的不少人,因为都知道、单手举起几百斤重的东西对于普通人来说已是不易,倘若是撬起棺材的一头将它慢慢的放在地上,那这汉子起码身怀千斤之力,放在江湖上也是一流好手了。

因此他这么随意的一个动作,就让很多准备群起而攻之的人打了退堂鼓,只有少部分人在义愤填膺。

“哪里来的狂徒?这个地方也是你能撒野的?”有人骂。

“好生嚣张的贼子,活得不耐烦了?棺材给你自己用吧!”有人跟着骂

接下来又有满口脏话的人开始问候瘸子的祖宗,冯进制止了他们。

“朋友!”身穿褐色锦袍的彪形大汉抱拳朗声道:“我冯某今日生辰来的都是客,可否给在下一个面子坐下吃杯薄酒,有什么恩怨你我改日再算如何?”

他这话已经说得非常漂亮了,在过生辰的时候被人送一口棺材作为贺礼,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拱手抱拳邀人坐下喝酒,这份胸襟这份城府,已经折服了在场的不少人。

“你也配?”瘸子只是冷冷的吐出三个字。

“这疯狗太过狂妄!”一个三角眼薄嘴唇的青年叫道:“二爷、打死他!”

“打死他!打死他!”又有人跟着叫嚣。

“取我剑来!”冯进气得脸色铁青瞪着院子里丑陋的汉子道:“我冯某和你昔日无怨近日无仇,足下跑到寒舍来这么一出想必是有原因的,请说出个道理来吧!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彪形大汉接过了小妾递过来的一柄细剑。

“杀你。”他再次冷冰冰的吐出两个字后又对一些蠢蠢欲动的人道:“各位、在下只找姓冯的算账,无关之人还请给个方便。”

言罢瘸子取下腰间杀猪刀一瘸一拐的走向了提剑在手的冯进,雨水从他的斗笠边缘滴落,如同昔日为人伤心的眼泪。

有好事者身穿差服手执单刀,大概自认为是衙门中人,而冯进又是自己的义兄,所以壮起胆和几个精壮汉子挡在了瘸子前进的道路上。

“想要找我二哥,请先问问爷手中这把刀答不答应!”他晃动手中的单刀威胁道。

瘸子简直懒得理他,斗笠下面的眼睛只是静静的盯着冯进,视他们如同蝼蚁。

此刻无视就是最嚣张的挑衅,年轻气盛的年轻人如何受得了?随着他一步步的靠近,那个年轻的差役终于忍不住举刀便砍。

他只是微微一侧身就躲过了当面一刀,在单刀从自己的面门滑向胸腹的时候,瘸子右手一甩、用刀背对着差役的锁骨就拍了下去。

提剑而立的冯进大喊一声‘小心’后,飞身而出准备救下自家的兄弟,可是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那人出手太快了,这个身长八尺的彪形大汉似乎想起一个人来。

只听‘咔嚓’一声,那人锁骨直接被刀背拍碎仰头便倒,由于受到裂骨之痛,他开始捂住自己的锁骨处大声嚎叫。

一柄亮如白银的细剑从人群的缝隙中钻出,瘸子提刀上撩挡开了这直刺咽喉的一剑,然后他跨步上前挥刀砍向了冯进的小腹,高大汉子顿时猛退两步,杀猪刀带着风声从他的前方呼啸而过。

“好快!”

冯进大吃一惊却也不敢怠慢,提起右脚踢向瘸子的下阴,瘸子好像早就识破了他的这一脚,左拳猛第往下一锤。势大力沉的拳头刚好击中了冯进的右脚脚裸,巨大的惯性让他的右腿在往后甩的同时,高大汉子的身子却在不由自主的往前倾。

书本般大小,刀扇漆黑、刀刃雪白的杀猪刀,正好死不活的横在前面迎接冯进的脖子。

千钧一发之际,冯进只能竖剑隔档,在瘸子拖刀而过的时候,刀和剑的摩擦发出了刺耳的金属声。

他们都使出了各自的看家本领,从院落的东侧打到了西侧,从假山处打到了墙角根。开始还旗鼓相当,但随着瘸子出刀越来越快,在刀光剑影中冯进已经渐渐落于下风,变成了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了。

而先前还叫嚣的那些人、那些准备出手的人、早已化作鸟兽散,即便是现在还留下来的人都已经站得老远,生怕自己挨上那么一两刀。至于那个给他取剑的小妾,此刻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呵呵!酒肉朋友?得意之时来得快,落难之时去得更快。

伴随着一声闷响,冯进的腹部被瘸子的膝盖击中,整个人如同虾米一样的急速往后退。然后刚刚站稳身子,高大汉子转身就往屋里逃,企图通过狭小且有障碍物的地方暂避锋芒。

瘸子提刀便追,刚追到门口处,一张八仙桌携同盘碗迎面飞来。他几乎可以确定桌子后面躲藏着麦芒一样的剑尖,倘若他举刀破桌,那么、那把细剑会在瘸子提手臂的瞬间直刺他的胸膛,所以瘸子以左掌直拍,右手捉刀护住胸口防止突如其来的一刺。

果然、当瘸子一掌击飞八仙桌的时候,桌子后面的冯进对着他的胸口一剑刺来。

这一剑快若奔雷又阴又准,“这么近的距离,即便是他也未必能躲过这一击吧?”冯进心中大喜,但下一息间他便听到了‘当’的一声,他看到自己的细剑正在像弓一样弯曲,那是由于自己的直刺发力过猛,剑尖捅到了刀面上无法再前进的结果。他暗叫一声不好想收剑但已经来不及。

只听瘸子嗤笑一声,在挡下冯进全力一刺的时候顺势上撩,紧接着一步踏出,手中菜刀跟着对手的剑刃就滑了下去,目的很简单他要削他右手。与此同时、瘸子另一只手变掌为抓,如同老鹰捉小鸡一样往冯进的颈项抓去。

他只能弃剑后退,然后那只手却如影随形,冯进又只能一退再退,直到身后已是墙壁高大汉子无路可退。他心中已是惊骇万分,背心处潮湿不堪,额头上出现了粒粒汗珠。

瘸子将左手变抓为拳直冲他面门,冯进偏头一躲,那铁锤般大小的拳头贴着高大汉子的耳门一拳就轰在背后的石灰墙上,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石灰墙被直接打穿。紧接着瘸子用力回勾,拳头从墙的另一面穿出一下子就击中了冯进的后脑勺。

受到了这一击,高大汉子的头不由自主的往下躬去,然后瘸子的膝盖刚好撞在冯进的面门上,高大汉子口喷鲜血和牙齿仰头便倒,瘫倒在地上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了。

“大哥我是你弟啊!”他眼冒金星头晕脑胀,慌忙之中喊出了这么一句。

一只手掐住冯进的脖子抵住墙根将他提了起来,瘸子的斗笠早在院子的打斗中就已经掉了,现在只剩下一张狰狞的脸在望着他。

“大......大哥!别.......别杀......我!”冯进被他掐住脖子抵在墙上,脸上红的、紫的、五花八门,如同京剧中的脸谱,汉子说话也变得不太利索了。

瘸子手上的力道稍微轻了一些。

“大哥你还记得吗?”冯进松了口气继续说话打算分散瘸子的注意力,“那时候你总是会保护我的,我们去偷包子的时候你替我挨了一棍;咱们去追盗匪的时候你也替我挡了一刀;我们也曾发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这些难道大哥都忘了吗?”

冯进貌似变得伤心起来,手却在缓缓往腰间摸去。

“兄弟之间的情分我程大川自然不敢忘,只是我那个他兄弟早就死了,后来出现在我面前的人,不过是为了钱财往自己兄弟心窝上捅刀子的畜生,在凝香阁、你但凡是稍微有一点点良心,她们也不会死——

——就为了她?”冯进突然满脸愤怒怒吼道:“那个贱人!那么你去陪她吧!”他终于摸出腰间的匕首向程瘸子的腹部捅去。

瘸子左手猛地捏住匕首的刀刃,鲜血立马从他的手上渗透了出来,面对冯进的死性不改,承受着手上的剧痛,他说话依然不喜不悲。

“知道吗?冯进,我现在还记得当初你说过的话,‘咱们二人如果谁先死,另外一个人就一定要帮他收尸’”他将杀猪刀横着一挥,“所以我为你买了口棺材。只是想不到替你收尸的人是我程大川,杀你的人还是我程大川。”

只听‘噗呲’一声,一股滚烫的、绯红的血液溅射到空中,如同一瓢水般泼到了瘸子的手上、脸上和身上。冯进‘喝’了一声,他的肚子立马焉了下去。不过高大汉子在咽气的时候,却把眼睛瞪得圆圆的。

开膛破肚如屠猪狗!

丑陋汉子弯腰单手一提,将刚冯进的尸体扛到肩上,他来到院子将棺盖推开,将尸体轻轻的放入棺内,然后再盖上棺盖,做完这一切后,程瘸子头也不回一瘸一拐的走出了院落。

血人已离开,从屋里到院落只留下一长串带血的鞋印。

这时候那些躲得远远的围观者才一窝蜂跑到了棺材旁,他们掀开棺材板看着冯二爷的尸体议论纷纷悲痛难平,那个小妾跪在棺材旁边哭得撕心裂肺。

鼓楼街上突然传出‘杀人啦’的声音,声音大且尖锐、似乎想要震破县衙大堂的冤鼓。

哼!江湖恩怨杀个人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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