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公子有恙

2024-03-05 作者: 工农雁鸿
第三十三章 公子有恙

冉阿玉无法目送林若雪在长夜里离开,因为青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时分了。

他迷迷糊糊,感觉好像是躺在一艘随波逐流的小舟之中,又如同小时候躺在海边的沙滩上,身子被涌起的潮水打得摇来摇去。

“不对!”

冉阿玉猛然清醒,眼睛已经完全睁开的他才发现自己的上半身正靠着车厢壁,双腿伸直平放在垫有黄布的木板上,整个人仿佛一袋土豆般瘫软。青年本能般开始挣扎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一点力气都没有。

“若雪。”他用有点沙哑的声音喊道。

没人回答,只有车轱辘碾压地面的咔嚓声。

“若雪是你在驾车么?”冉阿玉艰难的伸出手臂将车厢的布帘掀开,“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柳州城。” 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了他。

由于车窗在侧门,掀开布帘根本就没法看见车夫,只能看见道路两旁的树木和杂草往后飞快的掠去。突然胸口泛起一阵疼痛,冉阿玉感觉到胃里有东西在沸腾,他一阵恶心想吐不过最终忍住了。

“她人呢?”

“谁?”

“林若雪。”

“和你一起的那姑娘?”

“就是她,她去哪了?”

“不知道,老朽抵达客栈的时候就只看到公子一人。”

“放我下去......啊~嘶!”冉阿玉shen吟了一声,“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救若雪。”

冉阿玉已经完全记起了昨晚是怎么一回事,当时的他因为杀了人而失神导致比翼剑法瞬间瓦解,紧接着青年被马面踢中胸口、被牛头用臂弯箍住了脖子,然后那些人用他的性命来逼林若雪放下武器......

“没人会拦着你,”老人的声音刚好飘进了车厢,“如果公子能够下得了马车或者说你能够就救得了那姑娘的话。”

老人的声音并不尖锐,语气也不带多少感情,但在冉阿玉听来这话仿佛如同一把尖刀刺入了他的心脏,青衫青年感觉到一阵揪心的痛。

“是呀!”他想,“你冉阿玉现在连动一下都困难,又如何救就得了她呢?你知道她去哪里了么累赘?要不是因为你,若雪又怎么会放弃抵抗?”

冉阿玉虽然只知道昨晚自己在晕厥前发生的事,但林若雪丢掉长剑被一堆抓她的人围在中间,青年完全可以猜测到结果应该会很糟糕。

“她是被人抓走了吗?”尽管驾车老人说自己并未看到了林若雪,冉阿玉还是忍不住再次问。

青年绝不会问‘她被人杀了吗?’一来是因为那些人是要抓活的林大小姐,二来冉阿玉绝不敢往那方面想。

“老朽确实不知,大概......她大概是被抓走了吧?”前面的驾车老人不缓不急的回答道。

“对了、对了,若雪必然是被那些人抓走了,你也不是被扔在这马车中拖往柳州城么?”冉阿玉无力的放下布帘继续想,“青牛镇遭抢劫的时候你被人所救;在青牛山遭灭口的时候你也被人所救;在白马寺她为了救你受了脚伤;昨晚在只一家客栈她为了救你只能放弃抵抗跟敌人走......冉阿玉啊!”青年痛苦的动了动嘴唇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被人所救呢?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没出息老是拖累别人?你从霍先生那里学来的道理呢?你有机会讲吗?你讲了别人会听吗?程大叔说‘学好本领是为了保护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你做到了么?”

马车在去往柳州城官道上飞奔,马车中的青年却因为突如其来的打击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痛苦当中。

可喜可怕的变故,打击就好比一把铁锤,被生活这只巨手挥舞着砸向人的心脏——就如同打铁那般——它让你痛苦、让你悲伤、让你承受残酷的捶打、让你撕心裂肺,最终这个人是百炼成钢还是从此沉沦?当然还是要看这个人的心脏是否足够坚强,因为生活从来多变,打击也并不温柔。

我们当然应该喜欢幸福,但也不能记恨痛苦,要知道很多幸福的果子本就是由痛苦之花结成。为何要这样?我想、上天大概是要我们学会珍惜,只有当你吃尽了苦头才会明白:哪怕最简单幸福其实也来之不易吧!

快到当阳门(柳州城西城门。柳州城有两座城门,东为‘旭日门’西为‘当阳门’)时,老人一紧缰绳马儿的速度慢了下来,马车缓缓的驶入这座并无士兵把守的高大城门。

过门洞,便可以看见四通八达的街道和高矮不一的房屋。

街道显得很是宽敞,两边的房屋为砖木结构,有小青瓦和白墙壁的吊脚楼。吊脚楼多数为两层,底楼用来做生意楼上用来住人,迎街开有用撑杆撑着的窗户。街道地面由白色的石板铺成,由于这几条街的行人并不多,所以马蹄声十分清脆。

但冉阿玉没有力气更没心情看街景,此刻青年满脑子装的都是林若雪。他原本就受了内伤,加上马车的颠簸、不断的思考、深深的自责以及心急如焚,他先是呕出一摊淤血,现在面如白纸身似烂泥,一动不动的将身子靠在车厢上。

马车穿越最嘈杂的八宝街,在街道的尽头往左拐延着一条两旁皆是柳树的小河边跑,大约走了五百步就上了一座石拱桥,过了桥、河对岸更加安静,马儿又靠着一堵有许多个雕窗的石灰墙跑了一段距离,最终在立有两尊石狮的院门面前停了下来。

上有铜钉的院门半开半掩,一个头戴玉簪、身穿灰花白底绸裳的白面公子正坐在门边石鼓凳上敲着二郎腿。天气炎热,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他一边扣着脚丫子一边摇晃着白纸扇,当看到马车停在门口的时候,立马收了白纸扇起身穿上靴子迎了上来。

他不是门房,因为门房决计没有这么好的穿着和这么随随便便的派头。

“有朋自远方来不悦乎?”白面公子笑嘻嘻的向白发苍苍的老人打招呼,“在下等你们很久啦!”

对于他的热情迎接老人一点面子都不给,只是坐在马车上面无表情的说道:“人在车里受伤不轻。”

“怎么能?”

疑惑一句后,白面公子快步走到马车后面用扇子撩起布帘。血腥味扑鼻而来,车厢里吐的血液已经凝固成褐色,一个略微有点颤抖的身子带着一张惨白色的脸看着他。

“你是谁?”冉阿玉眯眼问。

他觉得自己像是掀开了牢笼,里面关着的是一头受了伤的野兽,而此刻这头野兽目光如剑语气如冰,他大概在评估着他。白面公子有点怀疑倘若自己不好好回答,下一刻他可能就会扑上来将自己撕碎。

“风娘不是说来人是位温润如玉的读书人么?”白面公子心里疑惑,“怎么会有如此重的戾气?”

“你不肯说?”见他没有说话冉阿又补了一句。

“啊!不是,”白面公子从恍神中恢复过来咽了咽口水道:“在下姓段,名黑文,字明山,号柳云居士。”

“嗯!”冉阿玉道:“何故带我来这里?”

这时候老人已经来到了车尾,冉阿玉终于看见他就是几天前自己在顾家庄见到的老者。

“你们有什么目的?”冉阿玉又补了一句。

“有什么目的?”段黑文用折子扇敲着自己的脑门重复着这一句,他也想知道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公子爷先下车再说。”老人一边说一边去搀扶冉阿玉。

“对!对!”段黑文也帮忙搀扶。

他下了车,突然受到下午阳光的照射睁不开眼,冉阿玉咳嗽了一声有点站不稳。

“公子爷在这里好好养伤,”老人松开手登上了马车,“老朽还有事要办,就不能留下照顾你了。”

“你老就不进去坐坐?”段黑文挑起一边眉毛看着老者。

老者也同样挑起一边眉毛居高临下的看了回来。

“不了,”他说,“你这个地方莺莺燕燕脂粉味太重,老夫对女色过敏——驾!”

老人将马鞭一甩,马车绝尘而去。

“德行!”断黑文仿佛是用鼻子哼出了这两个字,然后架着冉阿玉往院落里走去。

“人他妈的都死光了吗?”刚跨门槛的时候他就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还不上来帮忙?”

好家伙!这一嗓子差点没把冉阿玉的耳朵给震聋,一群身穿各色纱裙的女子从假山后、枣树下、水池边、洞门后、回廊上、冒了出来,如同猫儿般串到了冉阿玉和段黑文身边。

她们将他们围在中央,用好奇而火辣的目光盯着冉阿玉。

老实说这些人的姿色——也不能用歪瓜裂枣来形容——并不出色,她们所穿的衣服大概要比人漂亮。

仿佛遇见了要吃人的妖怪,冉阿玉变得有点紧张,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天气炎热的缘故,他的额头上已经出现粒粒汗珠了。

“愣着干什么?”段黑文叫道:“来搭把手,你去烧水、你去找身干净衣服、该做饭的去做饭、该铺床的去铺床,快、快、快!跑步去,你们这些人什么都要我来安排。”

有个穿着绿色襦裙、外套嫩黄色纱罩衣的胖姑娘,一躬身就将冉阿玉的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不劳驾姑娘,我自己可以走。”冉阿玉挣扎了一下。

这女子听话的‘哦’了一声后放开了冉阿玉,然后青年一使力立马开始眩晕,身子摇摇晃晃向地面坠去。

见势不妙,段黑文立马搀扶住冉阿玉瞪着胖姑娘,“他是病人!你听他的?”

“哎呀!知道啦!”胖姑娘极不耐烦的又将冉阿玉架了过去,“送去哪?”她问。

“当然是厢房,难不成还是猪圈?”段黑文翻了个白眼。

冉阿玉胸口一阵恶心,心想老子不是面粉团子经不起你们这般揉捏。

“走!跟我走!”胖姑娘感觉自己受了委屈,将冉阿玉半个身子都扛到肩上如同拖一条死狗般快步前进。

当他们路过抄手回廊的时候,冉阿玉已经看不清右边闪闪发光的池塘了,他的眼中白茫茫的一片,耳朵里听着后面传来‘慢点!小心点!他是病人,你这是一个下人该有的态度么......’哇!的一声,青年再次呕出了一口鲜血又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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