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歌饮长欢墨羽痕
“于是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紧要,还要累你如此慎重?”
帝宵妖孽吃饱喝好便打道回府,道了一声若有事去漫花丛渊找他便不知所踪。
可怜缺了隽离这位良师益友的望舒,带着宿桓仙君七重碧霄转了几圈才终于找到路回了八重青宵,艰难无比地回到了玉京殿。
到了玉京殿,望舒又少不得对被自己丢下的隽离好一番安慰兼自我检讨,折腾了好长时间才总算哄好了隽离,这才得以松一口气专心八卦宿恒仙君的来意。
“生辰都不顾了也要跟我们来?”
考虑到玉京殿阵法繁杂,除了隽离无人背的下那繁复无比的阵法变化,望舒又是得了师尊庇护的,天下阵法于她都没什么用,宿桓仙君既无这两样护身符,又不知何时何地会触动如何机关引得玉京殿阵法开启,便只能委委屈屈呆在了玉京殿山门外。
好在,两位能够在玉京殿自在横行的主还不算太残忍,体谅地陪他呆在了玉京殿门口,并设了个小宴款待他。
如今,这三人就在玉京殿外设出小席饮宴,望舒还绑架了一只过路的青鸾为他们从玉京殿中端酒端菜放在殿外。
无辜的青鸾一边嘤嘤婴地替他们工作以免自己步了同胞们的后尘成了这小宴上的下酒菜,一边默默发誓以后死也不路过玉京殿。
而宿桓本还在专心欣赏青鸾的嘤嘤嘤,乍闻望舒的发问,拢着酒杯愣了一瞬才舒眉一笑:“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就是昆仑封仙会将至,昆仑穹苍派掌门遣人亲自下了封仙会的拜帖,但你们几个都不在,玉京殿无人,这才辗转到了我这里,托我交给君上。”
“哦?”望舒这才正了色,将手上啃了一半的点心放下,倾身向宿桓确认,“就是那个昆仑山浮云台上的封仙会,千年一次的?”
得了宿恒仙君肯定的点头,望舒却反而颦了眉:“可是师尊从没提过啊,前些日子我们都到昆仑山了也没什么吩咐……”
宿桓还不及回答,一旁的隽离轻咳一声,神色隐隐有着尴尬:“君上看来已是说明了,他不会去的。”
宿桓也头痛地长叹一声:“猜也能猜到了……问题是那边重歌真人也下了死命令,必定要请君上出山。”
说着,便轻咳一声,端出重歌真人那副冷淡肃然的形容一本正经地复述:“封仙会千年一开,已算是九重天最大盛典,本该有六界第一人的君上亲自主持。虽说君上已有数十万年不曾参与过封仙会,但如今妖界又生异动,他也总该出来主持大局了。”
望舒耸了耸肩,隽离低头喝茶,均表示爱莫能助。
宿桓眉目一凛,突兀转向望舒:“君上宠你都是六界闻名的,不如你去和他说说?”
望舒连忙拨浪鼓般摇头:“师尊最讨厌这些人情往来了,我才不去触霉头呢;再说他已经入了九重紫霄闭关,别说我进都进不去,就是能进去,估计也会被师尊打出来。我可是前几天才被师尊罚过的,数罪并罚,绝对更惨烈。”
“你天天被罚,也没见你如何?日子仍是很滋润嘛。”宿桓面不改色溜她一眼。
“但是我坚决拥护师尊的一切行为。”迎着宿桓意味深长的目光,望舒立刻举起手发誓正名。
宿桓不死心地还要开口,望舒立时往外跑:“我去再搬几坛酒来。”
隽离也迅速起身冲向厨房:“我去再做几盘菜。”
宿桓似摸似样地叹了口气:“好吧,我放弃了。”
抬眼一瞬,望舒和隽离已经坐回原座觥筹交错了。
与望舒打多了交道,对这种没人性的行为也见怪不怪了,宿桓再倒一杯酒,神色也恢复了漫不经心:“不过,总归人家千催万请,君上躲了数十万年,的确也该出来主持大局了……”
说着,唇畔挑起狡黠弧度,“君上闭关了,不是还有个徒弟没闭关吗?”
“我代师尊去?”望舒结结实实一怔,才下意识指了指自己。
“聊胜于无嘛。”宿桓没诚意地安慰一下她,指尖玉盏流转,“你和隽离前去,好歹给他交个差,免得重歌真人当真恼了来寻什么事端……”
望舒眉心浮起一重波澜,显然也是对宿桓方才那番话上心了。
宿桓恰到好处端起酒杯,悄无声息掩去唇畔笑意。
隽离的话……不用考虑,他只会坚定追随望舒的步伐……如此看来,成功有望啊……
为了给成功多加些资本,宿桓轻咳一声,状似无意地开了口:“听闻,浮云台临近星河,又在昆仑山顶,可仰观星河,可俯察昆仑……风光极好……”
果然望舒眼睛一亮,伸手拽住了隽离的袖子。
宿桓低低一笑,继续“漫不经心”开口:“听闻六界著名些的人物都会前来……而且,为了照顾这些人物,六界最为出名的美食均会被进献而来……”
望舒已然将隽离的袖子攥成了菜干,双眼也熠熠生辉地望向隽离。
隽离回她一声长叹,宿桓便知道,自己这趟任务算是完成了大半,心下总算松快几分,便起身预备告辞。
“如此,几日之后,我就在浮云台恭候大驾了。”
宿桓一语,显然已有道别之意,隽离闻弦歌而知雅意地站起来准备送一送他。
与此同时望舒也动了,赶在宿桓一句“不必送了”出口之前风一般冲向了玉京殿深处,让宿恒那只准备拦她的手,分外凄凉地僵在了风中。
隽离甚是同情看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开点。”
然后对着望舒的背影道,“去昆仑山至多半日,不用拿干粮。”
果然望舒身子一顿,慢慢后退几步,拐向云歌馆。
隽离接着出声:“封仙会也不过一日,你也不必拿什么话本子打发时间。”
望舒的步子彻底一滞,而后,一步一步,退回了宿桓二人所站之处,热情洋溢地问他:“你要走了吗,我送你吧。”
隽离以手扶额,气息奄奄:“他不和我们一路,你不用指望逼宿桓仙君唱歌跳舞什么的打发时间了。”
闻言,望舒立刻敛了满面春风,端出一张与师尊如出一辙的冰块脸:“哦,那不送了,我们现在就在玉京殿门口,你直接左转那有一块空地方便御剑,右边是下海的青石路,直接下去就行。”
宿桓:“……”
……
七月流火,八月授衣。
四宫二十八星宿归位,苍穹寂寂,星辰永悬,耀目到至死方休的星光一瞬闪耀整条天河,满河星沙流漾苍蓝色的波光,绚丽如斯。
封仙会终于开始。
星沙跃动苍蓝的冷光,缠绵如一滴冷了千年的泪,被星光陨落的月光灼灼地燃遍幽蓝的苍穹,渐次绽满意态萧远的疏冷银莲,一瓣一瓣地舒开水色的花羽,倏忽间便有双双纤婉的剔透蝶翼拂过指尖,苍玉碎屑细细絮絮,辗转成披靡而来的大片亮色。
那是倾世的美丽。
似乎熟悉。
却又似乎已远去千万年,再不相记。
望舒却难得没有一来就直扑什么美食美酒,而是少见地乖乖坐在了座位上,清冷端庄一派地低头,唬得隽离也因了这例外颇为忧心。
只是追问几遍皆是很好无事的回答,显然是不愿多说,隽离也只得默然坐了下来,时不时以眼风担忧一瞥她。
其实望舒并不愿驳隽离的好意,但是不知为何,一靠近昆仑山,她就整个人都奇怪了起来,如此无暇他顾,才来不及回应隽离的担忧。
便如此刻,明明只是普普通通地看着众仙人列位而入,她却突兀觉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痛楚。
那种仿佛心被生生挖空的痛,绵密而凛冽地,自每一寸肌骨每一寸血肉每一寸呼吸里长出来,枝繁叶茂地长成牵破骨血的痛,一动,一颗心便枝枝蔓蔓地疼。
单是如此也就罢了,凭着望舒长久以来闯祸的后遗症,这点痛楚忍忍也就过了,偏偏,其间,还总有模糊的画面倏忽而逝,牵来久久难以消逝的恍惚,竟一时迫得她也茫然,是不是真是自己忘记了什么。
毕竟,这种真实到了可怕的感觉,还从来没有过。
仿佛深埋在心底的,与生命齐重的……被带走了,徒留一片几世都不能完满的空白……
再也,不能完满。
“忘记了什么……”不自觉地喃喃出声,望舒整个人陷在了飘摇的思绪里。
那苍茫的空白,那牵心连骨的莫名痛意,连同对这原本该陌生的一切奇异的熟悉感……都不由令她更加急迫地想要追求那久远而不得知的秘密……
好在此时,宣告封仙会开启的东皇钟渐次响起,险些要被溺在纷乱思绪里的望舒才被震回了神智,有了些许继续观看的心思。
星河苍蓝悬于天际,宛然一条幽蓝纱带拂入昆仑,天河之中满目星沙,寒玉莲台如虚空中神之眼嵌于苍穹之中,幽渺星沙如精灵般肆意飘拂,星沙之径处处相连,微渺的苍蓝星芒流光祎祎,映着寂寂的幽蓝苍穹,宛如上古流传下的古旧传说。
诸天仙灵各自端坐案前各自宴饮,觥筹交错,真心假意,俱掩在眸中平湖封冰之下,千万年来,从不曾改变。
然而望舒的脸色却彻底成了诡异的苍白,连隽离在身旁唤她也听不到,只顾自神色惊惶,指节颤抖。
她看到了……
那一双人……白衣清冷,紫衣清丽,仿佛亘古,又仿佛永生不可得见。
他们,仿佛从最深的传说中走来。
白衣男子约莫双十年华,携着看上去不过十多岁的紫衣小姑娘,从天际星河缓缓而来,所步之处星芒璀璨,流光倾世,幽冷的苍蓝星芒晕上二人衣襟,水色温润,玉色清冷。
男子容色冷峻,看什么都是同样的淡漠,仿佛这天地万物不过浮云微尘,千秋万代,亦不过枯荣一瞬。
那般的冷寂,却只有在对上那紫衣姑娘之时才有一丝流水浅漾的暖意。
而那容色玲珑的小女孩也确实不负期待,小小的身影紧紧随着那线清冷白衣,神色犹带拘谨,眼底却是全然的信赖。
他是风烟凝雪,她却是十里春光。
偏偏,凝郁风霜未曾冻住春光,春光却催开了风雪深处的万里桃花。
星辰共陨,乾坤俱灭,一眼一思,万千如殇。
而天地失色,日月无光,自此,再无什么比得上这一瞬风华。
即使,除却望舒,并无一人得见。
可惜,此时此刻的望舒,也几乎要崩溃了。
……分明是熟悉无比的……
那白衣人,那紫衣女,那气度,那风华,那相携的背影,相望的眼神……都本该是她熟悉的。
却被她丢了……被从她脑海中生生剜走……余下永生不得完满的空白……
“望舒……望舒,你怎么了?”
明明是隽离惊慌的关切,可落在望舒耳畔,却成了南辕北辙的一句话。
“还不快跟上?”
似乎是从未听过的声音,又似乎早已熟悉无比,苍玉碎屑细细絮絮划过指尖,飞流溅玉,一瞬着暖。
她竟一时恍然,不自觉,回了一句:“来了。”
“望舒,你到底怎么了?”
实在看不下去望舒的异状,隽离连法术都用上了,一手狠狠摁住已经意欲起身的她,才焦灼地低吼一声,想要唤回望舒的理智。
好在,望舒总算还是在这一串动作里如梦初醒了。
可惜,方一苏醒,她便端着一幅明显不像是已经没事的笑容央求般对他开了口:“我没事……估计是和这昆仑山八字不合,还是赶紧回去的好,至于你,就好好在这里撑住,代表师尊参加完这个封仙会,再回玉京殿找我怎么样……”
虽然已强行撑出灿烈笑意,但只有望舒知道,她紧攥的掌心已是一片冰冷汗渍……
她是真的害怕了……
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就像是,自己不再是自己……就像是,有什么蛰伏在脑海中的可怕东西,将要被唤醒……
可她根本不想苏醒……
无论她曾经是什么,现在,她都只宁可做个什么都不懂的望舒,叫师尊宠着,叫隽离记着……
那些所谓的过往,不论到底属不属于她,她都不想要。
所以,她才要赶快离开……永远离开这个总会给她不祥预感,让她变得无比奇怪的地方……
“望舒?”隽离讶然看她一眼,心底也终于有了不详的预感。
望舒虽平素任性,却极少在如此重要场合这般,再加上之前那莫名其妙的失神,该不会真出了什么问题吧?
想到这里,隽离哪里还敢再耽误,看了看场中仙人仍是疏疏落落地彼此迎合,暂时应该没人注意到这里,便咬了牙撑了个替身术放在席间凑数,自己则直接起身离席,追着望舒去了。
……
“入梦了吗?”
女子的声音,浑然天成的妩媚,因了那看脱红尘的淡然,反多了几分高华。
焦急的红衣女子面前,纱笠覆面的白衣女子攥着一张雪色信笺,神色颇是忧愁,细看去,似乎还能辨出其上胭脂写就的繁复符咒。
“你也不能看出她到底打算怎么办吗?”
不知为何,初见那二人,望舒便模模糊糊知晓,那冶艳的红衣女子,有名白洛笙,而那白衣女子,是六界最好的天命师。
她亦知道,那张雪色素笺,有名绛璃笺,只要在上面滴上一滴血,由女夷做法,便能知道一切自己想要知晓的事。
那都是望舒不该知道的一切,可如今,她就是知道。
仿佛,她望舒被生生两半,一半陷身幻梦成为梦中人顾自纠葛,另一半,搁浅在现实眼睁睁看着自己陷身梦幻无能为力……
这感觉……她一点也不想要……
可惜,那两人一点也不曾体谅她,仍在专心对峙。
女夷静静看着绛璃笺,明明沾了血,却仍是一片雪白,显不出任何字符。
“你早知道的,神的命格,我女夷区区仙人,纵然能司掌命格,又如何能看透……更何况去阻止她……”
“我……”白洛笙欲言又止,“可我不想她这样死去……”
“白姑娘!”女夷断然截去她的话,“你也该知道,这是最好的结局。”
是,最好的结局。
只要身为紫皇的止越,死去,只要,这个妖魔至尊死去。
无论她从前是神还是人,更无论她从前为这六界做过多少,她都必须得死。
可是,连她白洛笙都看得出来的事,难道他九阙会不知道?
止越,根本不会害人。
可是,那人仍然一心要杀她,千万年之前,千万年之后。
唯一的至死不渝,却是要杀她的心。
说到底,当真如止越所言,他从来不信她。
“你在怜悯她?”女夷神色微动,“你……”
“是,我怜悯她。”白洛笙竟是笑了,眸中浮起水色涟漪,“从前我倾慕他,所以恨她入骨,可后来看到他明明爱她却仍待她那般,我才突然觉得我爱上的从来都是他的幻影。”
“这世上,从来没有我爱的那个九阙神君,一直以来,只有一个不敢爱不敢恨的痴傻之人……”
水色分明涟涟,白洛笙却笑得越发妩媚,越发苦涩:“若非她叫我看清了一切,我如今也是个执迷不悟的傻子。我自然怜悯她,这一生都看不透。”
女夷沉默片刻,才淡淡开口:“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你怜悯她痴傻,却不知是她甘愿飞蛾扑火。为此,粉身碎骨也是如意,万劫不复,也是欢喜。”
“你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去?还是亲手被他……那种死法?”白洛笙咬牙,满腔替止越而生的怨愤倏忽间失了方向,无力地坠下来,茫茫之下,只能一声叹息。
“所以,我给她一个梦。”女夷收紧了手指,绛璃笺在指尖被揉成一片混论。
“也许,在梦里,再见到他,她就会回心转意。”
“也许那时,一切都会有转机也不定。”
幻境终结,望舒却悚然一惊,狠狠咬住了牙。
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休想,剥夺她这一方宁静。
什么爱恨,什么痴执,她都不要!
她只要留在师尊身边,安静的,永远的。
这是谁的梦都好,若是,威胁到她要的,她发誓,定会亲手打碎。
指尖一寸一寸掐入掌心,血色蜿蜒开来,她的神色却恢复了清明。
只是,其下,仍有冰冷的业火,自肺腑而来,行遍血肉,燃遍骨血,烧在她的心里。
这个梦,打碎,就好了!
看一眼足下的昆仑墟,这个梦……就在下面……
望舒一寸一寸勾起妖红笑意,毫不犹豫,扑了进去。
第一卷结束了。正式剧情总算要开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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