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落烟借梦几时欢

第52章 落烟借梦几时欢

想到这里，小姑娘不禁又是一瑟缩，发间未簪紧的花簪便直直坠落下去。

纤细的花簪倏忽便湮没在了大片云蒸霞蔚的粉色中，秀巧的细碎珠花轻巧地撞破纤婉的粉色云彩，连累在小姑娘所在树下的望舒也被砸得一道惊呼。

可惜她方撸起一只袖子，那罪魁祸首已然在激起满树桃花的郁郁颤栗后渐次静了下来，倒霉的望舒奋力寻了半天，才怏怏发现这簪子竟然神奇地没有落在地上，连个发作的理由都不给她。

总不是潜逃了吧？

摸了摸下巴，望舒下意识地想——完全忽略了就算这簪子真有灵智，区区一枚簪子小妖够不够支撑如此聪颖的军法。

唉，果然是闯祸太多收拾残局太多引发的后遗症……

这边望舒独自忧郁，那边也算“凶手”之一的小姑娘却完全未曾理会望舒这等游魂人物的精彩思量，只顾懊恼地歪头盯着花簪坠下的方向，天真纯然一派的眸间隐隐曳出几抹浅淡的水意。

看这模样，望舒才算是气顺了些，撇了撇嘴便乖乖坐了回去，继续端回谨然温良的模样继续看戏。

反正，只要那簪子小妖再度出现，望舒就绝对有把握给它个深刻的教训嘿嘿嘿……

正在那小姑娘抑郁地低头寻找着杳然无踪的花簪时，一道声音不期然响起，冰冷的肌理却优美如千万迦陵频迦婉转而歌，转折间，苍玉的碎屑细细絮絮滑过指尖，清寒入骨。

“在找它吗？”

应和着他的话，那于男子指尖幻灭着流光的纤长物什，可不正是她遍寻不着的花簪？

罪魁祸首在这？

刚激动一瞬就被更激动的白衣美人摆了一道，因了他的突然起身反应不能而摔出去的望舒郁郁揉着受创的腰背，忿忿对树上的小姑娘咬了咬牙，再对莫名被冠上妖物之名的簪子狠狠攥了拳，才最终敛了咬牙切齿的表情默默坐回去。

对那小姑娘也就罢了，对那么像师尊的白衣美人，她确实有点舍不得瞪……

都怪你，害得美人突然起来，还殃及我也摔跤……不过是掉个簪子，你自己爬下去捡就好了嘛——反正如果奸情注定要发生，无论如何也会发生，躲也躲不掉，你就不要挣扎了嘛……

这里除了你只有我，我可是梦外之人，打死我也不相信这白衣美人实际上就是自己的女主角……那太惊悚了……

愤愤的眼神移到白衣美人那里，又乍然转成了春水扶苏涓涓细流:本着你像我师尊这一点，无论如何我也会站在你那面的。反正这是个梦，你们又是一开始便出场的，大概也跑不掉男女主角了。

唉，要不是我是梦外人，我就果断去勾搭你了，但既然我不能，且我已有了师尊，就只能祝你幸福了……

所以……你倒是赶紧追女主角啊！杵这儿半天做什么！不用担心我，就算你和她在一起，我也还是可以偷窥调戏你聊作安慰的嘛……

眼看男女主都跟定格一样久久再无动静，将从容终于酝酿成愤愤的望舒便没忍住一咬牙。

似乎终于被望舒催得不耐烦，树上的小姑娘总算也有了动静，她眼眨也不眨地注视了那只温润的手一会儿，才骤然身子一缩，将自己往馥郁花海中藏得更深了些，竟似是不打算去拿回花簪了，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怯意促使她将自己更加用力地藏了起来。

望舒默默磨了磨牙，不断提醒自己这里没有师尊，要是拆了人或者树都没人撑场子收残局，要冷静要从容要淡然……

男子久久未得到回应，倒也不急，丰神如玉的修长手指又轻轻收了回去，小小动作，竟是空灵了整个人间。

敌不动我就动，这下子，树上的小姑娘才好奇地探出头来，偷偷觑他一眼。

可惜，毕竟未经世事，还没碰到男主的眼神，便骤然又退了回去，仓促的动作顿时惹得十夜桃花纷纷坠落，转瞬间飘摇成一场盛大花雨。

翩跹而动的疏疏艳色里，她和被迫承受她思绪的望舒同时如遭雷击般地神色一滞。

白衣宽缓，飘然若举，回带出主人离世的风华，那一抹近乎空灵的清冷笑意，分明，分明是熟悉的！

仿佛，千万年前，也曾见过，如此的一张脸，一个人。

只是，只是竟怎么也想不起了。似乎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都想不起来了。就好像内心深处埋藏的什么东西被生生剥离了，只留下苍茫的空白……竟是再不能完满。

那小姑娘痴痴地坐在花树上，眉目尚存未尽的惑然，却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一剪白衣，神态执拗而慌张，还带着几分颤栗的惊惧。

她完全不知道，由于梦境这一层因素，她的这番忧郁惆怅也连累了与她心意相通的望舒，逼得她这会子也是眉目紧颦忧心长叹。

“你是谁？”

一百年来没有发出过的声音轻轻回荡在风中，清稚的音色温柔得不可思议，亦柔软得不可思议，却是惶惑而慌张的。

望舒强忍被那小姑娘搅得一团混沌的思绪，默默攥了拳很是激动地助威。

快开场，快开场！我都等了这么久了！

明显并未觉出观者焦灼，小姑娘手指紧紧攥住衣袖，近乎失魂落魄的身子悸颤如一朵将开未开的花。

无声凝视她瑟缩的小小身影，他忽然轻叹一声，眉目间闪过近乎温柔的慈悯之色。

“不要怕。”

冰冷的声音却带着清冷的温柔，奇迹般地抚慰了她惊惧惶惑的莫名不安，那紧凝的眸光便轻轻舒开了小小一线。

望舒这才恍如农人见到收获般付以满意一笑——总算不枉她十天艰辛等待啊。

不过这话方一出口，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腰，望舒默默把艰辛二字去了。

阿弥陀佛，反正师尊和隽离都不会嫌弃自己胖了，隽离只会说你胖了也好看，而师尊嘛……师尊定然会说，谁嫌弃你胖，就把他喂得更胖。

叫我如何不爱你啊，师尊！

她这边思量自己圆润后的前景，那边小姑娘已然去了半数紧张抬头看着他空灵的眉眼，神色仍有些怯怯，话音却不自觉轻快了起来。

“你是神仙吗？”

眉梢轻挑，似是讶异她缘何如此问，他还是淡淡点了头。

“所以，你能看见我吗？”

加深的疑惑带得男子眉心微颦，但还是继续点头以示回应。

“太好了。”小姑娘这才松一口气地笑了起来，毫不加掩饰的欢欣之情浓烈得令她整个人都添了一抹明亮之色。

“这令你很开心吗？”他不禁问。

“当然了。”她理所应当地点头，方才喜悦的眸光一瞬间悠远下来，竟隐隐有着悲哀之色，“我不知道我是谁，从何而来，又该由何而去。我只能一直呆在这里，整整百年都被困在树中，只有花开的十夜才能出来看一看这天，这地，这风，这月。“

望舒坐直了身子，漫不经心叹了一句这果然是女主角的待遇，从出身就开始虐。

”没有人看得到我，听得到我，也没有人感受得到我，就连那些妖魅精怪们也看不到我。只有潋儿，十夜桃花树上的桃花小妖，才能勉强听到我的声音，和我说说话。我真的好孤独，好孤独，就像……全世界都不要我了一样。所以你能看到我，我真的好开心，好开心……”

小姑娘还在絮絮说着，清灵双瞳却不自觉浮出水色，刹那点染眸中一场烟雨。

望舒轻声一叹，看戏神色转为同情，她不过是当年被壁灵君封了说话之能便心伤到借着对师尊和隽离喋喋不休数日来缓，这个小姑娘却是数百年不得与人交流甚至无人看得到她，多么惨烈啊！

果然戏本子的女主角不是人人能当的，时不时虐心虐身，多么造孽……虽说一般最终都会苦尽甘来与人人羡妒的男主角修成正果，但若是遇到一个恰巧伤了心的写书人，虐死她也只在笔墨欢喜之间，着实得不偿失。

望舒此番哀叹自然是落不到那小姑娘耳中，于是她仍旧坚定拿了女主角剧本坚强演下去兼顾自说下去，并没有看到，随着她的话，他空灵隽秀的面上竟有了几分薄薄的痛意，虽是烟水归逝般倏忽无痕，却是痛入骨髓。

“你能看到我，那……你能来陪陪我吗？”小姑娘忽而哀伤地停住了话，面露哀求地看着他，神情悲戚，“不要太久，只需要十天。只有在花开的那十天，哪怕只十夜也好，好吗？”

望舒郁郁叹一口气，颇为自己忧伤一番——其实我也算人啊，我也一直坚定不移、情深不寿，额，情深意重地陪着你们，全年无休，结果你们都忽略我，太令人伤心了……

不过仔细想想，不能被人看到这一点真的很虐啊……

自己窗前生了万年的桫椤也对自己至死不渝，万年如一日站在窗前含情脉脉来着，但时至今日，望舒还不是听不到他到底对自己情深意长还是漠然以对还是咬牙切齿还是无言以对……

如此一想，望舒卡在胸口的一腔郁气又款款发了出去，不知者果然无罪嘛。

“就只是陪陪我，陪我说说话，好吗？就算什么也不说，你呆在树下陪着我，好吗？只要十夜就够了，真的只要十夜就好了。我实在是太怕一个人了，太怕了……”

那小姑娘剩下的话，已尽数湮灭在了压抑不住的低泣之声中，声声哀戚至极，仿佛蕴尽了千古的哀殇，就连他也不由为之心怀戚戚，更连累望舒也娇弱捂心口默默嘤嘤嘤。

若是能够改变她的命运，若是能够……

他静静地立在风中，神色沉郁，却冰冷，温柔，挣扎在一方温润的水色中，终而现出几分沉然的痛意。

只要改变……只要这一世好好守着她，就不会有那个结局了吧。

幻变不休的神色终于沉寂下来，再次清明下来的眸子敛尽风霜。

一只骨节清隽的手，横在她面前。望舒的眼，循着那只手一路游移，而后，乍然睁大。

陨落的月光灼灼地燃成萧远的银莲，倏忽间便如剔透纤婉的小小蝶翼轻轻拂过，辗转成披靡而来的大片亮色。

星辰陨，乾坤灭，一眼一思，万千如殇。

“我带你走。”

我憋到第二卷是多么不容易啊，终于可以腾出手可歌可泣地开虐了……顺便一提，元宵节快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