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一叶红尘一叶心

第54章 一叶红尘一叶心

树下人影未动，微微挑眉以示询问。

小姑娘眼神躲闪不敢看他，逞强般地努力笑着，指尖却要将衣袖攥破：“我觉得呆在这里也很好，很好很好……所以，我不走了。”

望舒付以一道长叹，却并未多说什么。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那小姑娘这么纠结一番后，非但他们俩的故事进行到了新篇章，连望舒自己也被牵连得不自觉回忆起了从前那些日子，也收了一直以来悠哉悠哉看戏的心情，一心一意蹲在树下忧郁着去了。

其实仔细想想，已经很好了……

从前，师尊总是数百年数十年才回来一次，回来也不过待得数日，而如今，师尊纵是闭关也不过十数年了。

而且，现在还有了隽离陪着自己，他，可是无论如何都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如此一想，纵是不同……她也该是知足了。

前尘……终究只是前尘……也该叫它永远只是前尘。

一切总该变的……便如现在的她。

时至今日，她已学会不再抱怨师尊的不管不顾，也学会不再忧郁师尊的若即若离——不仅仅是不愿再为师尊增添麻烦，也是她当真害怕，这重重抱怨会引得天地嫉妒，而后连现在这一点幸运也收回……

她最怕的，是从前，百年的等还能等回师尊倏忽的停留，而至后来，千万年倥偬，她转身，已再无他。

所以，她宁愿……就这样小心翼翼维持着这样的平静……假的也好，真的也罢，他还在，就足够了。

且先不提望舒突兀的忧郁，说回那小姑娘，望舒都纠结好久了，她竟还在咬唇低头，眉梢眼角皆是怯生生的犹豫与小心翼翼的期待。

男子看着她这一幅神情，眸中风起云涌，唇畔却只波澜不惊叹了半声:

“生生世世，都不离开了吗？”

玉碎般的声音清寒入骨，男子修长的指尖轻轻叩在酒杯上，叩出长长一声清响，亦带起小姑娘下意识的胆战心惊来。

着了这一惊，望舒也被震得敛了纷繁思绪，这才恍如隔世地颦起了眉——也不晓得，师尊何时能发觉自己消失了亲来寻自己救自己出水火，或是隽离何时能搬到师尊的救兵引师尊来扑灭这遭水火，别让自己孤苦伶仃死在这个梦里啊……

她原来还能安慰自己入此梦境也只当看了场戏，可经了方才一瞬，才醍醐灌顶如今自己的命是捏在人家写戏本子的人手里的，若是这小姑娘当真为了潋儿永远不离开了，她自然也逃不得同样的待遇，这千百年下来，兴许死在这里都无人知晓。

虽说一般来讲戏本子并不会如此残忍，但……不保证这个写书人是不是受了刺激开始变态……

望舒认认真真思考一瞬，乍觉前途渺茫人生灰暗……

“恩……生生世世都不走了，谢谢你……我……”话还没说完，小姑娘死死地咬着牙，咬住了即将发出的一声啜泣，深深地低下了头。

许久还未听到回音，她不由得惴惴的抬头，生害怕这位神仙该不会生气了吧。他好心好意地要带自己走，自己却……

想着想着，又不由心下黯然了。

至于望舒，眼看这小姑娘又一次断了自己的生路，一时间整个人都灰暗了——于是，一来心有绝望二来听天由命，便干脆平平淡淡地承接了她这一番叹息，只凭着最后的求生欲望向着白衣男子挪近了些。

至少哪怕真被这小姑娘坑死了，她也可以安慰自己其实是死在师尊身边的，死也算是有所得了。

奈何，就在她一心一意悲伤时，一只温润的手，却轻轻抚上了那小姑娘乌黑的发顶。

分明该是清寒，却因了语间奇异笑意一时间温润得不可思议:

“傻丫头。”

那小姑娘突然觉出身子一轻，竟悬空浮了起来，还来不及惊讶，便落入了一个清冷的怀抱中，淡淡的冷香泛着丝丝清苦撞入她鼻尖，混合着他衣衫上微微的酒香和馥郁的桃花香气几乎令人眩晕。

还在伤神的望舒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被这急转直下的剧情惊得生生怔忪，再度忘了计较自己又被白衣美人摔了一次。

浮花静寂，流光凝烟。

仿佛陨落的星光落于指尖，荼蘼的烟火跌碎掌心，小姑娘连着被迫做了她的大脑的望舒皆是不敢说不敢动，好像连心都不再跳动，生害怕只要一出声一动，这一切美好都会还原成镜花水月。

若这是梦，便一直不要醒来吧。

她宁愿长醉不醒。

他抱着她轻轻跃下十夜桃花树，一起一落间，衣袂都未飘拂。

山色空奇，水意氤氲之间只有他风姿漠漠，墨发飘逸，一涟一漪尽是清寒入骨的温润。他低头看她，眸子幽深如隐藏了浮生，眉宇空灵异常。

把仰头姿态扭回端然低头的望舒默默收拾起碎了一地的心，叠好了满腹心伤，决定现在开始努力学会不期待。

很明显她于这二人眼中就是虚空，谁会闲到来关心虚空有没有因为被自己忽略而伤心，期待自己还能被关注乃至被重视就是伤人伤己。

更明显是，这种状态还将持续很久，很久……不先从此刻起锻炼心智，如何能经得起日后更大的摧折？

小姑娘愣愣地看着，心中又闪过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只是看着他，便已认识了千万年。

于是，望舒胸中立时随之涌起钝钝的痛，涩涩地蔓延开来，摧枯拉朽般侵占了身体，并不锐利，却缠绵不绝，一点一点，压迫到几乎不能呼吸。

是谁？是谁？这是谁的感觉？

她天生无七情六欲，这又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望舒立时捂住胸口惶然呼吸，以便于汹涌情丝间拼力召回自己那部分感情，免得被这些思绪冲至疯癫乃至成为另外一人，折腾了许久才有心思随了那小姑娘看向他。

他却并未抬头，低垂的眸掩住了眸中轻缓的烟水，修长的指尖已不见方才的酒杯，取而代之的是一枝纤细的桃花。

玉瓣潋滟，绽放的姿态娇艳如美玉雕成，他将手中的花枝小心地簪入她的发，墨玉的色衬了桃花的绯，竟是惊心美丽。

她依旧怔忡，还是拼力维持着清醒的望舒听到了她耳畔的小小声音：“你看，我可以和你一起走了！”

无知无觉地顶着望舒恨不能挥她一拳召回她心神的灼灼目光，小姑娘一怔之下才醒过神来，不自觉抚上鬓边的桃花，这才清清楚楚听到了潋儿的话：“小桃花，我出来了，我可以走了，我要和你一起走！”

望舒总算畅快淋漓舒出一口气来——总算搞定了这一节……怎么感觉自己比他们还累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纵然已明晰自己如今就是个小命都捏在别人手里的游魂角色，浮生行止皆已被在笔墨间定好，她到底仍是想挣扎一番。

万一……能够再有奇迹呢？

小姑娘不禁抬头看向他，他容色仍是八风不动的清冷，她的心却骤然柔软了下来。

原来他是这样温柔的人，他帮了她，他会带她走，还会带潋儿走，她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没人看得见她了，她再也不会孤独了。

望舒木着脸蹂躏掌心的桃花泄愤——师尊才是最温柔的……就算只对我温柔，也不许和师尊抢位置……

明明是想说谢谢的，只是喉中哽滞，小姑娘苦着脸试了好久，那简单几个字却在喉中转了几转就是吐不出来。她不禁惴惴地抬头看他。

他只是轻轻地颦了眉，清冷声音玉碎一地：“你叫小桃花？”

望舒毫不客气笑了出来，心下对潋儿多出几分好感。

这名字起得多么有水准，再者了这么可爱……嗯，管你正主以后叫什么，我都决定直接叫你小桃花了……

她忽而感到难为情，竟不敢看他，声音也渐次低下来：“我不叫这个名字。我没有名字。潋儿这样叫，我便是了。”

他没有回答，神色一瞬悠远下来，凝了千万年的风烟漪开重重涟漪。

“止越。静如止水，沉越如歌。”

“以后你便叫止越。”

你还会是你……无论如何，都是……

嗯？不料会突兀接到那白衣男子的思绪，即使只是这么半句，也足够望舒于欣喜间折出一半空隙来困惑了——什么意思？

但只传了那一句，白衣男子便又默了下去，树了耳朵等了许久都不见新消息的望舒这才怏怏丢了花瓣，转去蹂躏白衣男子的衣袖泄愤——说话说一半太过分了。

并未看到他面上倏忽哀色，亦不觉望舒那边对白衣男子衣衫的残酷折磨，方得了名字的小姑娘欢欣地攥了拳，不住低低地欢呼：“止越，止越，我有名字了，我有名字了。”眼中欢欣之色完全掩饰不住，那般灼烈的喜色将他的眸子也染上几分柔软的意味。

真好，这样的她真好。

他不禁在心底轻轻笑出来。

而望舒也应着他这一句沉痛一叹——总有一种师尊要被别人拐跑了的感觉……

可颦了眉细思一瞬，望舒转又欣喜起来，他们在一起越快，这戏本子般的梦境便结束越快，她出梦境回师尊身边也就越快……哎，到那时候，绝对要将意欲拐走师尊的邪恶势力彻底扼杀于萌芽之态！

“神仙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止越拉着他的衣袖娇声道，眉目娇妍如桃花柔软，声音都是软软的。

望舒抑抑一哼，低眉去看自己腕上紫藤萝花串自娱自乐，一边颇心酸地默念我师尊方为六界第一仙来自我安慰。

而在她触不到的地方，男子也伸手抚上止越柔软发顶，声音翻开一漾如水温柔。

“九阙。”

止越却轻轻皱了眉，声音也染上些许软软的撒娇意味：“这个名字听上去冷冰冰的，我不喜欢。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九阙一怔，苦笑般的神色浮上来，底子却是宠溺的柔软。

“为什么？”

她开心地弯了眼睛，眸中落入星河万千：“大家都这么叫你，只有我叫你哥哥，那样哥哥就是我最特别的人，我也是哥哥最特别的人了！”

她眸中的欢欣太过纯美，眸中星光熠熠，他竟不忍心去打破。

千万年的岁月倏忽而逝，红尘浮生逝水永不回头，回首再念，只有这个笑珍贵得无法打破。

被迫又接受了这一句感慨的望舒同样感慨一声，眼睁睁看着难得与她师尊相提并论的一代美人缴械投降，自己咬着袖子悲悲切切却是无能为力。

唉……好恨。

与此同时，九阙静静看了看那小姑娘，眉目涟起似悲似喜的水漪，便循着指尖的入骨温柔轻轻一抚她的发顶。

“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