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画梦好引愁心去
“女夷,我该回去归墟了。”
苍夷境,云别山。
云别山上,飞雪漠漠,却只扶摇一瞬便陨成掌心惨淡泪痕。
重重冰雪绝境间突兀着云别山清烟浮袅,渺渺风雪里幽幽流离琳琅岚光。
重重花径迤逦成山侧虬龙顾自绵延,山顶上一尊塔楼,伶仃地立于苍茫冰雪间,俨然一道封冰了的叹息。
塔楼内小阁香烟迤迤,映其间风物明灭如梦,白洛笙低眉握着一张绛璃笺,许久,才叹息般出语,神色分分明漫目苍凉。
“也好。虽说无人打归墟主意,你身为守墓人,擅自离开归墟也不好。”
女夷理着浮烟砂,纱笠流泻冷光不见眉目,话音亦只淡然不动声色。
“是啊,如今天地将倾,或许只有归墟,还残留一份宁静,也容得下我去偷一隅安生。”白洛笙放下了绛璃笺,语间眉心紧颦,渐次浮起了涩然苦笑。
“我们不能赌的。”女夷骤然抬头,纱下双眸燃着业火灼灼,也似要燃透轻纱,蔓入闻者肺腑,“你知道,赌她的一丝爱恨,赌他的一丝心软,都是我们赌不起的。”
“我知道。”争辩般地吐出这几个字,咬了唇,白洛笙反倒是沉默了下去。
怎么能不知道?
如今的止越,是否早已对那人失望,失望之下,会不会让他们一同为那人陪葬,根本无人敢赌。
而如今的那人,是否还相信止越,不会将她逼到那个无可挽回的境地,最终将各自逼入终局,也无人敢赌。
可是……这原本不该是理由……
本该是很好的三生,很好的良缘……却逃不过命数作弄,生生将良辰美景、金玉良缘逼做黄沙枯骨……
“女夷,求你一件事吧。”默然许久,白洛笙才乍然抬眉,敛了愁容的面上竟一刹浮出玉石冷定的底子来。
她定定看住女夷,一字一句如在齿关磨了千万遍,磋磨着无边冷意:“我求你一件事。”
“求我?我能有什么做的?”女夷微有一怔,眸光涟漪一动,又很快压回波澜不惊,“我的能力是观看星轨,推算命格,却只对凡人和寻常仙妖有效……他们二人那等身份……我根本无法看出他们任何一人的命格,更遑论去阻止他们。”
女夷的话音罕见有一点急促,显然是知晓白洛笙能开口求的必然是十分紧要的,也必然不是轻易做得到的,如此,才不觉有了焦灼。
听出女夷言外之意,白洛笙也知道她所说的,都是事实。
但她,还是想赌一下。
猝然闭上了双眼,白洛笙狠狠吸了口气,再睁眼,已是无懈可击的一泓平静湖光:
“女夷,不是令你去阻止他们,我只是想求你,隐瞒这件事。”
“什么?”女夷彻底怔忡了。
“不要告诉任何人,止越入了梦。尤其是,他。”白洛笙咬牙,眸中寸寸浮起锋利月色,指尖亦是不觉深入掌心。
“你是想……”女夷恍然,应和般微一点头,神色却仍是有些担忧,“但也许,根本不能收到效果,反而还更糟。”
“紫皇如今地位超然,妖魔二界以她马首是瞻,自然不会趁机做什么,鬼界长久封印,也不会有什么动作。”
显然已有算计,即使被女夷点出问题,白洛笙也仍八风不动,顾自又说了下去:”神界早在上古封闭,除却父神无人能再打开。余下一个仙界,也忌惮紫皇,只会按兵不动。此时,若是他得知止越入梦,必然会趁机杀她……”
话音恰顿在这一折,白洛笙颦了眉轻叹一声,不似担忧,倒似悲哀。
“我不过,给他们一个机会。公平的机会。”
“也给我自己一个赌。”
“赌,他和她心中,到底,还有什么。”
女夷定定看她,纱下看不清神色辗转,指尖嫣红浮烟砂却被渐次揉成一片混沌,恍然,渐渐蔓来的汹涌血色。
许久,才有一声叹息,幽幽,尽了。
“好。”
……
再度自梦中惊醒,望舒险些将手里九阙的袖子攥破,才总算寻回些许真实感,勉强压下擂鼓般汹涌的仓皇心跳。
又是这个梦……每每路过昆仑墟,便来纠缠于她……到了梦里,居然还步步延续,不死不休。
虽然,其实现在的她已经明晰,这原来就是她堕身的这个梦的由来。
止越……紫皇……魔……九阙……
缓缓拼起梦中那两人零碎话语,望舒看一眼如今一脉祥和温馨的止越与九阙,眉心到底一颦。
纵是只听了梦中那些只言片语,她仍是有了不详预感,这看似花好月圆的一对,并不是个好结局……
奈何,两个主角却都并不知晓这里望舒的忧心,九阙顾自驾着云车,止越则抱膝坐在云上端详九阙清冷面容,眉梢眼角皆是压不住的欢喜。
他果然是神仙。
止越初初化形,连腿都不会用,总是走着走着便摔上一跤,直直跌进满地桃花碎玉里,而后顶着望舒九阙齐齐无言的目光怯怯看回他,粉团子般的小脸皱成一团,手指拼命绞着衣衫,扁着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九阙看得好笑,便也不急教她,而是顾自一笑,薄唇弯起温切弧度,卷起落花拂水般清冷的温柔。
止越便也看得一怔,方才还忐忑不安的心神立即沉寂宁然,再不复任何哀痴苦痛。
望舒则只能叹气,色令智昏,原来,并非男子专属啊。
不过再一思及九阙基本随了师尊的长相,她又觉淡然了……毕竟连九重天见惯世面的女仙们都在见了师尊后生生痴傻了七分,何况止越这等毫无所知的小姑娘呢。
思量归思量,九阙伸手招来朵云后,望舒仍是毫不犹豫第一个扑上了那朵纯色玉白的云,一边狠狠在其中打了个滚,一边感慨素来都是随着师尊御剑,却不知乘云也不错。嗯……触手温软如风烟绕指,就是不能吃……略让人郁闷……
显然止越也有此感,不过还没有进化到吃,还停留在乐上,于是当即欢喜地扯住了九阙的衣袖,方才还皱着的小脸刹那笑得一派天朗气清。
九阙轻抚止越发顶,清冷声音玉碎璃落,却是难掩温柔:
“这回不用你再走,可好?”
止越讨好地对他笑笑,声音放得轻软如云絮:“哥哥,最好了……”
孤家寡人的望舒再度冷哼一声,拨念珠般去祸害腕上的紫藤萝花串,一边努力念着平心静气定心定神,一边拼命怀想师尊的一颦一笑聊做安慰……
我也是有比你哥哥好出许多的师尊的,我才不嫉妒你呢,哼……而且师尊,你也要相信,我是绝对对你至死不渝的……
明知她不过是不懂世情人事才对他如此全心信赖,九阙心中却还是忍不住一软,仿佛也有什么细碎的云絮滑过了素来冷寂无波的心湖,涟出重重水色漪荡。
“好了,走吧。”
“恩。”止越一边手脚并用地爬上那朵云,一边还紧紧攥着九阙衣袖不撒手,加上了一手攥袖子一手拨藤萝念珠的望舒,俨然一场别开生面的袖子争夺战……虽说参与争的与被争的皆是无知无觉,平白折去人泰半乐趣。
九阙本是颇为无奈,却在看到她面上仍带怯意的喜色时不禁叹了一口气。
千年来不见人影,不闻人声。这般的永世孤寂,定然让她吃了很多苦。原本只是想救她脱离,可现在……他也不知到底做得对不对了。
只是,现在的她能够如此纯稚地笑,再不必忧心六界,甚至以身相……总归,是很好。
又熟悉地承了九阙的思绪,望舒已是分外从容,先是感激了一番这会子止越忙着激动来不及思量什么,不至于二人思绪同时涌来,教她疑心她分裂出了数人……
纠结完毕的望舒默默看一眼八风不动理也不理自己的九阙,咬牙拨念珠般将藤萝花串转得更急,念经般开始喃喃师尊师尊师尊……
而此时的九阙,总是冷然的面上也终于闪过一抹暖意,将绝世清冷中合成风轻云淡的柔和。
他伸手将她小小的手捉进掌心,轻轻却紧紧地握着,仿佛这一手的交付,已是什么生死为记的许诺。
“走吧。”
“好。”
迎着止越满是欢欣的笑意,看着那一双紧紧相牵的手,伶伶仃仃的望舒咬牙更狠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如电……
哎?似乎背错了……望舒望天一瞬,咬着牙坚定再背下去……算了不管了,反正我也不当和尚,就借来定个神安个心好了……渡一切苦厄,舍利子,是……
于是,在清冷的白衣牵着紫色的影子,走在初晨薄薄的霞光中时,一个突兀出现并死死拽着九阙袖子同时拼命转着藤萝花串念念有词的女子,结束了这本该十分和谐的一幕:
“反正如今见不到师尊,就委屈委屈你代替一下了……再反正你们这么像,忽略止越就差不多是一人……再再反正你也看不到我……师尊,那我拽你袖子喽?我拽喽……要是拽坏了一定去计较止越不许计较我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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