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烽烟独叹画无声
七月流火,八月授衣。
四宫二十八星宿归位,苍穹寂寂,星辰永悬,耀目到至死方休的星光一瞬闪耀整条天河,满河星沙流漾苍蓝色的波光,绚丽如斯。
封仙会终于开始。
望舒期待无比的剧情也终于展开,激动到她数日没有睡好,及至今日到来,还是顶着一对浓黑熊猫眼,只因了无人看见才索性不再掩饰,就那么大喇喇挂着去关注封仙会了。
封仙会素来是六界颇为盛大的节宴,因此天庭也是下了极大工夫去准备的,只单那处处相连的星沙之径,便是耗了极大心力。如今好容易置备齐全,场面自是绝世的盛景,天上地下难得的盛况,看得望舒很是满意。
虽说望舒也参加了一遭封仙会,然则上次满心纠结于昆仑山的梦未得机会好好瞧瞧这盛会,如今难得再得机会,自然要看个够本才心满意足。
星河苍蓝悬于天际,宛然一条幽蓝纱带拂下来,天河之中满目星沙,寒玉莲台如虚空中神之眼嵌于苍穹之中,玉色清冷,幽渺的星沙如精灵般肆意四散飘拂,星沙之径处处相连,微渺的苍蓝星芒流光祎祎,映着寂寂的幽蓝苍穹,宛如上古流传下的古旧传说。
而他们,仿佛从最深的传说中走来。
白衣清冷,紫衣清丽,仿佛亘古,又仿佛永生不可得见。
九阙携着止越从天际星河缓缓而来,身后却是煞风景地拖了个背后灵样的望舒,也还好没人看见,不至于把这惊世风华倏忽折做引人发笑。
他们所步之处星芒璀璨,流光倾世,幽冷的苍蓝星芒晕上二人衣襟,水色温润,玉色清冷。
九阙容色冷峻,神色看什么都是同样的淡漠冰凉,仿佛这天地万物于他而言不过浮云微尘,这生生世世,千秋万代都不曾有人叩开过那绝世的冷寂。
那般冷寂,却只有在对上止越之时才有一丝流水浅漾的暖意。
止越容色玲珑,小小的身影紧紧随着那线清冷白衣,神色仍是拘谨,却是全然的信赖,眉目暖如三春锦色,十里桃花,教望舒一边为了自己在这一双人里碍眼而愧疚,一边,又为了师尊的影子也不能为别人觊觎,拼了命守在九阙身边阻碍止越逐步攻下师尊的影子。
成不成功暂且搁置,这做与不做,却是态度问题,不可忽略。
不过,此一瞬看去,望舒也不得不为之一叹——九阙与止越,一个风霜万里,一个春光十里,本该完全在两个世界,却偏偏遇到一起,就莫名其妙地看着和谐了起来……看得望舒不觉一阵心伤,好久才又缓过来——罢了,只是个影子,本尊还是没有出墙的,要淡然,要从容……反正现实世界的师尊定然还是一心一意向着自己的……
他们皆不知的是,那日天河一川压清梦,星辰共陨,乾坤俱灭,他们蕴在星光里的一眼一思,皆是万千如殇。
而很多年后,望舒回首思及那一场相遇,明明什么都不复了,还是不得不承认,天地失色,日月无光,自此,再无什么比得上那一瞬风华。
星沙跃动苍蓝的冷光,缠绵如一滴冷了千年的泪,被星光陨落的月光灼灼地燃遍幽蓝的苍穹,渐次绽满意态萧远的疏冷银莲,一瓣一瓣地舒开水色的花羽,倏忽间便有双双纤婉的剔透蝶翼拂过指尖,苍玉碎屑细细絮絮,辗转成披靡而来的大片亮色。
那是倾世的美丽。
似乎熟悉。
却又似乎已远去千万年,再不相记。
止越死死咬着唇,那种仿佛心被生生挖空的痛又绵密地袭上来,再度连累翻着白眼的望舒一同忧郁,将那悲哀自每一寸肌骨每一寸血肉每一寸呼吸里长出来,枝繁叶茂地长成牵破骨血的痛,一动,便是一颗心枝枝蔓蔓地疼……
到底是什么,到底忘记了什么?
深埋在心底的,与生命齐重的……被带走了,徒留一片几世都不能完满的空白……
再也,不能完满。
望舒在汹涌而来的痛意里有气无力咬牙……你问我我哪知道啊……你丢了什么,忘了什么……为什么我每次纠结没人理我,你每次纠结就殃及我这池鱼啊……
止越无意识地咬着唇,整个人都恍惚了般陷在飘摇的思绪里,那苍茫的空白,那牵心连骨的莫名痛意,连同对这原本该陌生的一切奇异的熟悉感……都不由令她更加急迫地想要追求那久远而不得知的秘密……
望舒对此惨淡情景,就只能付以默然白眼来抗衡,顺便于咬牙切齿间腾了几分心思思量——话说这昆仑山是不是有什么诅咒啊,确切来说,该是浮云台上的封仙会,感觉每个人来都会变得奇奇怪怪,从止越到望舒自己皆是活生生的例子……
她可不会忘了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发疯般跑出浮云台,然后辛酸地堕入这个梦境,而止越,原本一个纯然无害的小姑娘,到了这封仙会,也会突兀纠结什么从前记忆迫着望舒陪她心痛——可不是都转向奇怪?
止越却是不觉,一心一意堕在纷乱思绪里,越急迫便越追寻,越追寻便越恍惚,直到潋儿带着焦急的细细声音刺破她的恍惚:“小桃花,你在发什么呆呢、君上都走出好远了!”
止越亦是一怔,重重思绪乍收,下意识抬手去抚鬓边潋儿栖身的桃花簪,感觉到潋儿因为急切而震得花簪隐隐颤动,才醒过了神般抬头去寻,那线清冷绝世的白衣已去的远了。
好容易自止越的心痛间得了解脱的望舒也是一怔,才默默于记忆里开始翻潋儿的影子——她忘了这个角色绝对不是她的错,绝对是潋儿自从出了十夜桃花便日日沉眠休养,这才令人忽略了她的存在。
不过……望舒又是狡黠一笑,看来这止越也是个色令智昏的角色啊,这么多时日来除了每日陪着潋儿睡就只是满心满眼九阙,唉,她若是潋儿必然要狠狠生上一段气才能原谅她。
但可惜,潋儿同止越一样纯良,完全也忘了生气这一回事,这才能维持不沉眠一个时辰便来跟着止越了,真是颇为感人。
只是此际,止越同潋儿皆焦灼去寻不见踪影的九阙了,比得望舒更加孤家寡人,因而孤寂地完成了评论,又伶仃地欣赏完了自己的评论后,她还是随着二人找九阙了。
不过嘛,九阙可是师尊的影子,料想应该也和师尊一样分外好找——嗯……看哪里人最少就知道了。
虽说素来人都喜欢堆在一起看美人,但绝不包含师尊这类美人——因为都被冻跑了。
极目望去,九阙伶仃行于星沙之径上,墨发迤逦而下,宛然一折夜幕,密密掩住了冷淡白衣,只在行走的间隙间或显露一角雪色广袖,流漾小小的墨色涟漪。
那距离,瞬间看得望舒既心旷神怡又愁眉苦脸——心旷神怡自然是又看到了师尊的气场,愁眉苦脸却是也不知在这梦里她万一与男女主角失散了,这梦境能不能贴心将她送回来看他们演完这戏本子?自己又能否离了男女主角脱离此梦?
唉,还是不要乱尝试了……
望舒看一眼九阙和止越,还是默默跟上了九阙的背影,万一,一失手成千古恨怎么办?
明明是九阙一贯的清冷样子,不知为何,止越看了那背影却心中一震,骤然翻开一道浓烈的痛楚,不由自主地轻喃:“真是太清冷了……”
闻言的潋儿本来一怔,方欲开口,也被那白衣人影吸住了心神。
行走在幽蓝星沙上的人影仿佛被托在了苍蓝色的光带上,白衣微漾衬着周身飞溅的苍蓝微茫,更加风姿绝世,衬得满目艳色只成了他的陪衬。只是美得不像真的,仿佛下一秒便会如烟散去,再觅无痕。
可惜风月如烟散,一枝如画难为开。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话,又似乎是她的错觉,那线白衣竟缓缓住了下来,负手而立的姿影竟如月光般皎丽,所至之处,将满目月光盛景的华彩轻轻易便尽数夺去。
止越忙小跑几步赶上去。
她身后望舒则是慢慢悠悠缓步跟上,一边细细欣赏封仙会布置一般叹息封仙会的审美还真是从一而终,居然可以数万年保持不变……真不知该赞他们执著还是执念。
止越仍是小小的样子,九阙看她时便得低头,那漆黑如鸦翼的长长睫羽倦似地低垂,如一片被濯得极清的墨羽,微遮住眸中清冷涟漪,被从旁星光一耀,晕上了些许幽蓝水色,晕出温柔般的波光来。他低头看住她,玉碎泠泠:“还不快跟上?”
话音是冷淡,听不出什么斥责的意味,也没有其他感情。止越从长久的恍惚里醒过来,在潋儿耳畔兴奋地絮絮叨叨之下,敛去胸中莫名而来的愁思,紧紧跟上白衣的男子。
嗅到他身上清冷淡香,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奇迹般地定了下来,止越默默咬着唇,给了自己一个安慰的笑。计较那么多做什么,过去种种,昔年如何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哥哥就在身边,她是被重视的。而他,永远不会离开她。
思及此,止越终于微笑了出来,清脆地应着声迎了过去:“来了。”
她身后的望舒哀嚎一声,无可奈何也拔腿跑了起来赶上去。
九阙看着她,总是冷淡的面上,似有一丝暖意流过。
星河寂寂,风沙廖远,知是君在,一眼,便铭万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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