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折春水入烟去
望舒现在深刻怀疑九重天的审美,不止是对于封仙会,还有对人对事……
至于这原因嘛……自然是他们三人施施然进了浮云台后,望舒本以为又是如师尊从前出场一般全程惊艳……
然而……众仙诸灵的脸色都变了。
却不因为惊艳。
寂静渐次染遍封仙会,望舒负责怔忪,而诸仙都则负责沉默,眸中交错着闪过惊惧,讶异,厌憎……最后归于一片寂色。
虽不过一瞬,已足够让九阙看清。
暖意从眸中抽离,几乎寒彻人心的冷意重新自九阙身上散出,明月青瓷的风仪渐去,显出银刃霜剑冷锐的锋芒来,一瞬便震住了所有仙灵的情绪……已掩藏好的,来不及掩饰的……俱在那个人冷寂的注视下灰飞烟灭。
望舒不由感动到泪流满面,太熟悉了……这才是师尊嘛……平素对着除自己以外的人那般温柔着实让她很不适应,直到现在,他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地冷漠以对,才终于叫望舒心满意足。
既是心头满足无比,她便有了兴致看滑稽戏般细细去观摩那群仙人的表情。
然后……顺着他们忌惮而厌恶的的目光一路望去到止越身上的望舒颦了眉,猝然醍醐灌顶了诸仙那般行径的缘由。
那眼神,不是出自师尊,而是来自止越。
那来自于九阙的彻骨冷意令止越身子一抖,潋儿则已经骇到深深钻入了桃花簪,死死封住了五感,不敢再听下去。重歌面上仍在笑,手指却将一个杯子生生攥碎。白洛笙面无表情,低头掩住了眸中恨色。
毕竟,他们都知道,六界之中,九阙无人能敌。
只除了曾经那个她。
环顾了四周一圈,九阙才满意般微覆下睫毛,垂头看向她,眸中冷厉掩去,换上淡淡清冷,仍是冷,只不再厉。止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来,毫不犹豫地随了上去。
九阙低着头,总是冷寂的眉目间漾过流水般若有似无的笑意。
望舒突然觉得不担心了,这一双人结局如何纵是早已决定,过程中那些美好却是绝不会因了注定的悲剧结局而折去美好,细想来,浮生若梦,红尘太短,太计较他人目光着实可笑。她并不觉这一生该为他人目光而活。
所谓爱恨,不过唯心而已。
何苦耽于他人目光困自己于茧中?
乖乖地随着九阙落座,止越聪明地不去理会其余仙人,而专注于食物。反正她清楚他们要谈的必然不是她该知道的。哥哥好不容易带了她来,她自不会为哥哥带来麻烦。
白洛笙却将唇咬得更紧,指甲也再度深深陷入肉中。
九阙那一笑,止越未曾看到,她却看的清清楚楚,不由恨色更厉。他那般冷淡惊心,连对他人温言软语都没有,却对着她笑?自己追随他几千年才终于让他正眼看自己,可是她一出现,轻轻易便夺取了她追寻了千年的,叫她如何不恨?
她定不会让止越再留下来。
谁叫,止越偏偏是她。
终于志得意满地勾起唇,绽放一个娇艳惊心的笑容,一袭海棠红裙袂映衬着她更加娇艳可人,宛然就是一株绽得最盛的朱槿牡丹,艳色无双。
不动声色将眼波向重歌递过去,雪白纤指似是无意叩在几案上,悠长的一声清吟之下,方才众仙紧绷的神色立时得了什么解脱般松开来,渐渐掩饰般挂上了笑意,完美无缺地维持起一个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假象来。
漫不经心读了白洛笙心思的望舒讽然一笑,干脆百无聊赖趴在桌上,理也不理那边二人。
她还不信,有九阙坐在这里,他们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冷眼旁观这一场闹剧,九阙神色渐冷。这般的大动干戈他已猜出是为了什么。
——想必,他们已猜出了止越的身份。不过也无所谓,他本也没想过能瞒多久,知晓,本就是迟早的事。
只是,有些东西,他可以不在乎,止越却不可以。
渐冷的笑意终于冷冷收起,九阙轻抚止越的发顶,声音温柔:“越儿乖,先去外面玩好吗?”
止越初通人事,什么也不知,却极听九阙的话,闻言只是抬头望他,软软地问:“那哥哥会很快来接越儿吗?”
九阙抚着她的发,声音渐冷:“恩,很快。”
望舒猝然坐直了身子,摩拳擦掌准备随着止越而去……根据上次从九阙身上得到的经验,跟着落单的男女主角,绝对是能找到隐藏剧情的……所以,怎能叫她不兴奋?又怎能不叫她去凑热闹?
反正,留在这里看这一群人玩宫心计,面子上一派和平风平浪静,底子里打打杀杀恨不得你埋了我我葬了你,也实在太残忍了。
她素来闯祸归闯祸,却从来都是光明正大,从不屑表里不如一玩这种手段。
打定主意,望舒最后扫一眼这暗流涌动的封仙会,讽然于唇畔勾起冶艳笑意,放了个影子分身于九阙身畔,便悠悠然随着望舒步出了封仙会。
止越的离开无疑投入湖中的石子,立时便将假作的平静表象激起重重涟漪,众仙也不再伪装,浮欢盛宴的悦色褪去,显露出其下掩藏的冷厉肃杀来。
被留下的望舒那道影子悠然吃吃喝喝看了这一场戏,不由感慨自己的料事如神,以及……为了看八卦的无比拼命……
不知何时,飘飘仙乐、翩跹琴瑟都止了,场中献舞的仙娥无声退下,雪玉足踝上的金铃都未有丝毫动摇,将浮云莲台笼在一片隐隐的金戈之中。
九阙只冷眼看着,十指间玉盏玲珑,也比不过他指节雪色晶莹。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西方朱雀翼宿君先立了出来,面上冷峻非凡,隐隐厉得惊心:“九阙神君法力无边,可称六界第一人,难道看不出那丫头根本就是……当年那妖孽吗?”
九阙神色依旧淡淡,指节却猛然一紧。
有了翼宿君的带头,众仙也纷纷七嘴八舌嚷开。
“就是,那丫头分明就是那魔头转世!”
“可不是?身上魔气纯正得连我的青鸾都畏惧呢!”
“她本就是上古……现在入了魔,哪还有人能敌?”
“这般魔头真该早早除了以绝后患!”
“就是!按我说,当初就应该直接……”
望舒影子也随着主人的习惯长长打了个哈欠,讽然溜一眼众仙,不再计较他们,而是整了整裙袂,很是自在地趴在桌上准备睡觉。
某种意义来说,望舒和望舒的影子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同样不靠谱……
纷杂的声音断在一声清脆的响声之下,原本笼在九阙指间的冰透玉盏直直摔在阶上,溅开万千碎璃,破碎的冷光流离无边冷意。
九阙挑眉一瞥诸仙,声音冷淡:“手滑了。”
自然是无人着实相信他的话。只是看着那无辜粉身碎骨的玉盏,诸仙心里都不由闪过一丝寒意,默契地住了口。
眼看方才还群情激奋的诸仙一个个都装聋作哑,白洛笙又急又气,不由暗骂天庭那一帮贪生怕死的废物。
可是九阙杀名赫赫,真触他逆鳞惹急了他,结局也不是他们承得起的,这道理,她也不是不明白,如此两相一纠结,饶是白洛笙也不由脸色惨白了。
诸仙之中只有重歌依旧神色不变,冷厉得惊心:“九阙,以你之能,难道看不出来那丫头便是紫皇吗?”疑问的语气,他却问的肯定。
九阙只淡淡挑眉,从容地换了一枚玉盏,头也不抬冷冷回:“那又如何?”
不止重歌面色一变,诸仙神色也都骤冷了下来,白洛笙狠狠咬住了牙……他明明知道,却还是如此,他到底把天下人当做了什么?
九阙不再看他们,神色冷淡隐含厌色:“我自有分寸。”
出乎意料,重歌竟并未恼怒到掀桌子打起来之类的,他只是神色更沉,低低问了一句:“那好,九阙,我只问你一句话。当初,你亲自将她封印,如今又为何亲自将她带出封印?”
“亲自”二字咬得极狠,如薄薄的银刃一寸一寸剐过血肉,翻搅入骨的恨意。
九阙指间酒杯终于应声而碎。望舒被乍然惊醒,而后生生怔忪当场。
……
幽深宫阙,华美惊心,却是冷淡。
隔了重重珠帘,闻不见任何声息,隐约可在潋滟珠光之间辨出一角朱红。
黑衣男子恭谨跪在阶下,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主上为何一定要……让属下去不好吗?”
华丽悠然的声音传出来,慵懒的肌理珠玉琳琅,缱绻如斯:“你不行。她身边的人,你不是对手。”
黑衣男子一滞,才急急出口:“可主上……”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是笑了一下,听来只觉得冷:“你不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吗?”
黑衣男子一震,方欲说什么又深深叩下了头去,不再出语。
珠帘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那人站起了身来,衣衫相拂。
那惊鸿一瞥的红色,恰如一朵绽到了最盛姿态,从地狱最深处的绮梦里醒来,缠绵而冶艳着罂粟危险的馥郁,惊艳着,一步一步,踩着鲜妍的血色展开华丽的古老图腾,绽放开来的冰封在鲜血间的曼珠沙华,泼天的馥郁妖娆。
纵是堆砌天下千种风流万般冶艳也比不上这一处妖娆的。
曼珠沙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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