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永夜长寂空花冷

第78章 永夜长寂空花冷

“怎样怎样？”

在麒麟客栈里度日如年地听着那对老夫妇边讲故事边唠叨他们不要去，免得被那妖孽所害太可惜，望舒被这样灌输了许久，险些都被说得真以为自己会去送死，只有思及帝宵妖孽才能长长缓出一口气，安慰自己帝宵这祸害都没死她望舒定然也不会死。

至于九阙和止越，前者当真无视，后者却是听不懂被迫无视，都很是淡然留望舒一人被絮絮叨叨……

于是饱经折磨的望舒方一见得帝宵那袭红衣曳回，便不迭扑上去揪他领子询问情况，看似一派忧国忧民，实则二人皆知不过是为了八卦而已。

“追到了？”望舒眉心一颦，伸手去戳帝宵的肩膀，眸中挑了三分沉吟，有些怀疑地质问，“追到了能有这么快回来？你该不会是连那人也没打过，灰溜溜回来的吧？”

面对望舒锋利质问，帝宵眼也不抬，漫不经心取出一面古镜于望舒眼前一晃，笑意覆着一忧色实则勾着小小狡黠:“本来是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才停了准备叫你也看看……不过看来你很不感兴趣嘛。算了，还是丢了好了。”

话未至尾音，古镜就被望舒毫不客气一把夺过，神情严肃地道:“我们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帝宵付以冶艳一笑，从容负手看着望舒伸手结出繁复法印，指尖清光于古镜上一拂，拂开一幅线条秀致的工笔画卷来。

寂然无声的古林，重峦叠嶂的古木沉默投下幽暗的剪影，本应爽烈清朗的气息泛着近乎腐朽幽冷的腐朽气息，如山中湿雾般无声地浸蚀而来，那种妖异的诡谲隐隐涌动着杀伐冷意。

看到这场景，望舒就激动了一把——这等背景，就是怪谈发生的好地方啊。

形貌扭曲的暗色树影杂花生树般无声地生长着，姿态美丽从容，却含着无可言说的妖冶，仿佛年深日久间堆积了千年落叶残尸的古潭中泛起的冰冷，以看不见的触角密密布下天罗地网，似欲将这无故山林生生改写成神鬼故事里可怖的梦魇。

乍然出现的青年男子似乎也被这诡谲气氛所吓住，一只手紧紧攥住玉翠佛珠，口里不断喃喃着临时学来的残破佛经，另一只手悄悄拭去了额上源源不断的冷汗。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

读书人摸样的青年男子约莫双十年纪，略微瘦弱，容貌倒是不俗，颇生了好一副好皮囊，可惜此刻也因了那如临大敌的模样折去一半清秀，他正紧张地攥着佛珠絮絮叨叨，一边小心翼翼拨着念珠，深一脚浅一脚走进这诡秘的林子深处。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小生无意冒犯啊，只是迫不得已前来……小生从未做过什么亏心事啊，最多，最多，也就偷偷逃课随他们去过一趟赌坊……我可是好人啊，我，我身正不怕鬼敲门，不对，没做亏心事不怕影子歪……你，妖魔，你别找我啊……”

镜外盯着他目光灼灼的望舒深有同感地一笑，嗯，不过去了趟赌坊定然不算什么，想我当年下凡游玩可还开了数家赌坊呢，就是不知岁月久远他们有没有流传下去，改日不妨去看看好了。

显见是十分恐惧，男子攥得佛珠绳子都快断了，骨节都泛着白，还喋喋不休地絮叨着，似乎想以此消去缭绕不休的恐惧，有时走得急了，好几步直接栽倒在地，他也慌忙爬起来，顾不上查看伤处如何地急急跑开，仿佛身后真有什么妖魔鬼怪在追逐叫嚣要吃了他。

若不是没了办法，他是死也不要走这条道的。

他本是邻镇书院的学生。去年传说麟趾镇神明不再显灵，他们都遗憾惋惜之余隐隐抱着幸灾乐祸之心，谁知很快就出了吃人妖魔之事，教人很是惶然。

那时他们还一心以为与自己无关，最多麟趾镇人倒霉，大不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日后多为那些无辜丧命者烧些纸钱。

谁知前些日子他们书院也有人诡异死去，看去与麟趾镇人死法一样，仿佛就是传说中食人的妖魔干的。这下所有人才慌了，纷纷不迭地逃命。连带书院也关了门，连先生都跑了。

可他家远在百里之外，书院在深山之中没有车马，要走只有麟趾镇一条路，绕道吧，官府又封了路，他只得硬了头皮从麟趾镇绕回家去。

望舒已经想为他烧纸了——不是主角还敢这么折腾，不死都对不起写书人了。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再度喃喃给自己鼓气，男子刚想庆幸自己未曾遇到妖魔，远处一声凄惨至极的尖叫骤然响起，男子腿一软，冷汗直接就涌了下来，心中刹那间跃出一个想法：“吾命休矣！”

望舒剥开一颗瓜子，满面果不其然地点头——看，我所言不虚吧。帝宵顾自转着酒杯，索性看都不看她了，嫌弃她明显到望舒都无语凝噎了。只是看着如今只他们二人入梦，隽离还谁知在何方角落，只能委屈委屈结成暂时战友。为了不内讧，望舒定定看回铜镜，含恨忍了。

不过，看来他命倒是很大。

那声尖叫的主人正跌跌撞撞奔了过来，时不时惊恐地回头看看，然后更加没命地跑，看着，分明是个普通人类。

趔趄而来的是个少女，十六七岁的模样，生得玲珑剔透，身形娇小，容貌端丽，娇稚之中已有了惊人艳丽，恰如初初绽放的美丽花朵。

少女惊惶地一路奔逃，竟慌不择路地一头撞入呆立的男子怀中，随后两人同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妖怪啊！救命！”

“不，不要吃我！”

同时发出却内容不同的尖叫仿佛瞬间拉回了二人的理智，两人忙不迭地分开撞到一起的身子，这才各自冷静了下来。

男子偷眼看了那少女一眼，那少女显然惊魂未定，正急促地喘着气，娇美面容苍白到完全失了血色，甚至还在不断颤抖。

看样子，是个人类啊。

望舒却不敢苟同，此情此景，凭了她丰富的戏本子经验，她可不觉得独身出现的会是什么无害佳人，再者都提到了君妄山麟趾镇，出现的八成会是怪谈的女主角——非“人”的女主角……再看看那无知无觉的男子，望舒真是要为他掬一把同情泪了。

安了心，男子这才犹疑着问了出来：“姑……姑娘，你，你没事吧？”说是安慰她，实则也为了自己定神。

少女惊惶地抬了头，迅速又受惊般低了下去，幼鹿般的眸子怯怯地含着水色，颇为楚楚可怜，不由令人一见便忍不住生出保护欲。

她慌乱地摆着手，不断地后退，眼泪汹涌而落，话音都带着哭腔：“不要，不要吃我……”

男子被她柔弱的样子立时激发了掩埋心底的英雄气概，他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少女，急急开口澄清：“我不是……我是人，你不用担心……没人会伤害你了……”

原本还在挣扎的少女听了这话才可怜兮兮地抬了头，还带泪水的眸子紧紧盯着他：“你，你不是妖魔，你不会吃我对不对？”

男子看了她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下一软，握住少女的手腕制止住她的颤抖，一手不太流利地轻抚着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显然太过惊慌，少女只是死死攥住他的衣袖，竟未在意男子近乎无礼的举动。

男子心中立时一动，曾经无数次在笔记怪谈里读过的才子佳人间的甜美邂逅都涌现了出来，那些曾幻想过无数遍的带着胭脂香气的美丽故事似乎都在此刻具化为了现实，令他原本恐慌的心也不自觉甜蜜地柔软了下来，连带着这看上去阴森恐怖的山林都瞬间美妙了起来……

嗑着瓜子的望舒不觉叹息——又是色令智昏啊。

说着，便被帝宵塞来的一个苹果噎得险些翻白眼，望舒本想撸起袖子追杀帝宵，又舍不得戏本子，犹豫一瞬，才咬牙坐回去，计划看完后算总账。

忍不住急切跳动的心脏，他用了几番力才勉强压下心头的雀跃，强行维持着勉强优雅的风仪，矜持地问了出来：“姑娘何方人士，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好一会才平静下来的少女迷茫地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神色立时又惊惶起来，话音更是几度颤抖，生生凝噎不成音：“小女子是京城人士，不知父母何方，自小叫舅父舅母养大……前些日子才得了消息说我父母在麟趾镇……虽蒙舅父舅母养育之恩，却总放不下父母……可是又听说有妖魔出现，我怕父母也遭了难，才瞒了舅父舅母急急赶来……哪想，才一进城，就，就是满地尸体，可怕地不得了……我只能跑，生害怕，生害怕……”

少女已哽咽到说不下去，男子好一番安慰才让她再度平静下来。

好容易安慰好了那少女，男子才松了口气，这才急切地问：“那姑娘现在有何打算？还要继续寻找吗？”

少女咬了唇，贝齿映在朱唇间宛然红梅雪蕊，教男子颇是一怔，而她只是不觉，低眉许久才期期艾艾开口：“我，我也不知道。”

男子心下一喜，面上只做若无其事，端着温文风度接着道：“看这里这般危险，你一个女子如何能久留？我看不如这样，你先随我一同出去，至于寻亲，便等回去之后请上些修道真人帮忙寻找，他们都是有真本事的，也不怕什么妖魔。”

少女仍是怯怯，咬着唇思索片刻，确然也无好办法，而自己孤身女子，有个伴终归也是好的，这才点了点头，答了一句“好。”

“那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吧。”男子心中大喜，又担忧麟趾镇那妖魔，连忙出声催促，“等到天色晚了，可就更危险了。”

少女却迟疑地咬着唇，许久才敢怯怯开口：“可是，可是，我脚伤了，走，走不动了……”

男子一急，看看形容诡异的山林，也不知是心中有鬼还是当真古林有异，越看越恐惧，连忙匆匆弹开视线对着少女掩饰般一笑：“那我背你吧，如今还是快离开的好。”

少女咬着唇，苍白面上掠过一抹红晕，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少女伏在他背上竟轻若无物，不由令他一阵讶异，倒也并未多想。以为自己太沉，少女歉疚地对着男子一笑。

这一笑，真真如春水映桃花，清透明净，楚楚玲珑，几乎令他完全恍惚在了那勾魂摄魄的绝美一笑之中，怔忡好久才醒悟过来，赶紧掩饰般地加快了步伐。

走着走着，他忍不住再度恍惚起来。

没想到，这一回，不但没遇到什么妖魔，倒是碰到了如此佳人，倒是好一番艳遇呢……也不知这路何时到尽头，倒真是希望这路永没有尽头呢！

得意地想着的男子唇边已露出了笑意，仿佛已看到这馥郁的艳遇同样甜美的结局……他的甜美幻想瞬间被一个幽冷的声音彻底斩断。

“人类，还真是好骗……”

我好喜欢这种聊斋款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