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凤宫红冢怜无影
“为……什么……”
这个时候,应该是什么都想不到、听不到、看不到的。
可云篱突然听到了很多,有风声,有剑啸,细细的蝉鸣,一点一点,分外清晰。
然后,是止越一声小小的尖叫,随后是衣袂飘拂声音,她猜,该是九阙捉了机会将止越揽了回去。
饶是望舒也被这急转直下的剧情惊得生生一怔……没见过前脚情深意重恨不能为她万劫不复,后脚就捅刀子顺手无比的诡异剧情……
少栾到底怎么想的,他眸中那般深情,莫非真是假装,还唬过了沉浸戏本风月数千年的望舒?
可若是做戏,代价又未免太大了……
她可看得分明,少栾那道偷袭的法术是全力而出且毫无手软,再加上少栾毕竟是修行数十万年的上古麒麟,纵是实力大减,余力也是很大的,纵只是一道控制术法,在旁边站着九阙的情况下,也只能让动弹不得的云篱只能为人宰割……
这么一算,难道其实一切都是少栾的心机算计?
若真如此,倒也不枉望舒毫无所觉了……
望舒不过活了数千年,论起心计如何抵得上这等活了数十万年的仙妖。
不过她也不及深思乃至失望了,云篱的思绪滔天大浪般涌来,刹那便迫得望舒不得不舍了一切心念去承接以免被冲击疯掉。
止越回去了,九阙不会再给机会让任何人伤到她,自己再不能威胁到九阙了。
她一心为之的少栾想要杀她,一击不成还要亲手制住她,亲手令她再无还手之力。
她输了。
云篱想要苦笑,才发现,不止是动作,连神色都被死死制住。
他是铁了心要对付自己,灵力之丝不仅困住她一切挣扎动作,也锁住了她五感,很快,她就会连五感也失去。
她并不怕死,她怕的是,这死亡,是由她最爱的人亲手带给她。
“为……什么……”
连唤出这个名字也无比艰难,可她仍拼了命睁大眼睛,努力以微薄的抵抗,追寻一个答案。
为什么?你就那般恨我?
恨到连等我死也不愿,非要亲手了结了我吗?恨到连给我为你做一件事的机会也不给,一心只要死吗?为什么?
我只是喜欢你罢了。
喜欢一个人,用尽全力想要对她好,为了他可以不顾一切,是错吗?
想要维护属于自己那一分珍贵的欢喜,是错吗?
“少栾……”云篱拼了命瞪大眼睛,十指竟还拼命探向少栾所在的方向,一寸一寸地游移。
“为什么……”
为什么?少栾不语,隽秀容颜面无表情,既令人疑心那不过一层薄冰雕刻的面具,又教人希冀面具下其实还压抑着痛楚。
可这一番希冀,终究也被他冷冷的转身打破。
少栾容色冷定,指尖一个用力,将一样物品轻描淡写掷在了云篱脚边,仿佛连多看她一瞬也不屑。
云篱才一看,血色刹那凝结了。
而望舒讶然启唇,百转千回却是生生寻不出什么合适话语,最终只得付一道叹息。
那是一枚小小的同心结。
可以看得出是女子的手艺,五色丝线缠结纠绕,结成一个入骨希冀,一环一扣一丝一缕皆是一个女子的相思柔肠。
可现在,却以惨淡的方式碎了几段,胭脂色线头驳杂出来,恰似谁的心突兀地摔出淋漓的棱角,触手生殇。
云篱记得,那是当年他们还在九重紫宵时,她偶然听闻人间女子会为心爱之人做同心结,以期永结同心。
所以她偷偷下界去学,没日没夜地不断练习。仿佛每每握了那彩线细细缠绕之时,都是在将那些从不得言的丝缕柔肠寸寸结成一个诺言。
永结同心,永结同心,听来那么美好,甚至只一想到都觉甜蜜。
她把这同心结小心地结在少栾衣上,纵然知道他并不清楚同心结意义才会甘心戴,她也是开心的。
至少她还可以有幻想,至少还有这般骗来的幸福。
她要的从来不多,只是她心念之人可以想起她,哪怕只一瞬。
她从不会想到,她的情丝她的相思会有朝一日成为这样惨淡的碎片。
连这样微末的希冀,上天也不给她。
真是残忍。
“你为我,做了太多事了。云篱。”少栾轻轻拨开她额前乱发,露出皎洁的额头,话音恍惚悲怆。
黑色的堕仙印记,在雪色肌肤上分外清晰,触目惊心到了隐隐的可怖。
望舒默默扶额,觉得自己已经彻底跟不上少栾诡异的思路,也理解不了这神奇的剧情了……
“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这样的好,我消受不起。”少栾轻轻环住云篱,细心地替她将落在身侧的长发理好,定定看她一瞬,才神色复杂地将她平放下来。
他低着头,雪白指尖划过她苍白容颜,细微的呼吸扑在她侧脸,恍惚间竟叫她误以为是温柔。
男子神情极为认真,动作亦极温柔,仿佛轻抚风烟,再加一分力气便要片片破碎。
那般太过小心翼翼的感情,眷恋、流连、惋惜、痛楚……一时间,竟是复杂到了惊心。
而云篱朱唇几度颤抖,一滴泪战栗着封住了所有的话。
不要说,不要说,就让她这样误会吧。
至少,至少,她还能这样骗骗自己。
不要说……不要,连这仅有的虚幻温暖都剥离,哪怕终究只是饮鸩止渴,也好。
“云篱,是我负你。”少栾的手指缓缓停在她眉间,女子纤长的睫羽轻颤如蝴蝶的翅翼,却每个弧度都只含着绝望。那是无声的哀求。少栾分明看到,十指一颤,却决绝地掠过了那哀求的双眸。
不要说。
不要连这一点幻梦也失去。
望舒觉得,她一介真人游魂还是默然观看的好。
“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注定无以为报……我也不能报,所以,我还你。”少栾动作依稀温柔,却更似一声叹息。
“如今,我便不欠你。”
那一滴泪,终究无可挽回地落了下来。
结束了。
云篱想着,在汹涌的暗色侵吞所有光明之前。
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好了?”
九阙这一问此情此景该是极突兀的,可由他冷冷问出,却只令人觉得该是合情合理的。
止越茫然地去看他,实际上,她满心里仍是云篱方才不敢置信的神色。锥心刺骨的绝望,痛彻心腑的空茫。
她不理解。云篱姐姐不是为了那个少栾哥哥好的吗?为什么他反而要害云篱姐姐?
想着,她神色不由染上惶然无措,十指狠狠扯住九阙白衣广袖。
本不该让她这么快看到的,所谓,人心,连他都不得看懂。止越,又如何能懂呢?
伸手摸摸止越发顶,九阙温柔地俯身粘去小女孩泪水,声音多了几分莫名动摇:“好好看着吧,不用理会。会没事的。”
他轻飘飘的话语在止越这里却无疑非常有用,止越很快平静了下来,乖乖地站在了一旁。而被迫同时承了三四人思绪的望舒则是奄奄一息缩回桃花,含泪咬牙。
怪道许多神仙都要修炼可以伤到精神的法宝了,莫说被真正击伤了精神,只单此刻同时被涌入如此多不属于她的思绪,便险些冲得她疯掉,虽说她此刻压下了那些心绪,却也耗去许多心力,此刻也只得倦然休养。
还好这会子止越已被九阙好好护在了身后,这些人也都各自藏好了心思,不至于再爆发什么冲突又引得所有思绪涌入望舒那里,不然再这样碰撞几次,甚至赶上大战什么的,数万人思绪一齐涌上心头,望舒估计就真被冲疯了。
望舒发誓,她再也不凑热闹了,绝对只跟着师尊的影子九阙,读心虽好,却是纯然的双刃剑,还是少用为妙。
现在还是跟着止越吧,等休养休养再去跟九阙——九阙可是习惯了压制心思,必然不会如止越这般心绪繁杂时时扰乱望舒心思。
九阙溜一眼地上失去意识的美丽女子,唇边笑意冷下来。
他倒是没想到,少栾竟真得会为这样一个小小女子顶下这滔天之罪。
果然,纵使不承认,这女子依然是他最珍贵的人吗?
最珍贵的人啊。
为了守护这珍贵不顾一切,他倒是开始钦佩这头麒麟了。
可他少栾有最珍贵的人,可他九阙也有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的珍贵。
所以,敢于伤害止越的人,哪里能不付代价呢?
九阙再望向少栾的神色,便真正冷下来了。
少栾这才点了头,苍白面容终于绽出一抹飘渺的笑意。
他面色惨白,那笑竟比他容色更苍白,然而尽管如此,却仍却如雾笼春山,雪润松烟,带着空茫的梦幻与美好。
他含着这空茫的笑,支撑他作为活着的姿态的灵魂似乎已经离去,余下的只有一个蝉蜕般薄透的空壳,令他还能说出话来变得分外古怪:“好了。”
为什么?
不回答,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恰似对她,不是不爱,而是太珍惜而不敢爱。
痛苦吗?
不,不痛。
这是我选的路,无需怜悯,亦不必动摇。
因我知道,她会过的很好。
她会爱自己多久呢?她又会记自己多久呢?相信总不会太久,只要有足够时间,她总会忘记自己。
忘不了也无所谓,再大的伤口,总会好,总会结疤。纵然会痛,总有一日也只会化为淡淡的痕迹还记着旧日爱过的那个人。
没有永恒的爱,也就没有永恒的痛。
不必永恒,我不过要你好好活下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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