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粉黛醒梦空华戏

第91章 粉黛醒梦空华戏

九阙未语，永远冷寂的面上似乎是牵起了一抹笑意，极淡而倏忽即逝。那玉碎声音听来分外清冷：“牵念已逝，自是可无悔矣。”

少栾似乎是犹豫了一瞬，明月青瓷般优雅风仪有片刻凝滞，很快又恢复成完美无缺，甚至还有了一分微笑：“君上不正是为此而来吗？便杀了我吧。”

那般眼神，那般执着，真是熟悉。

入骨的熟悉。

“值得吗？明知道与你无关？却要替她顶罪？”九阙低了眉，话音不自觉染了一瞬悲色。

少栾笑意竟更深了，隐隐还有了几分解脱之意：“这个问题，君上自问，可有答案？”

是啊，如何能没有答案……分分明，为此，连他，都已做好了万劫不复的准备……

淡淡阖首以示明白，九阙眸色渐深，指尖有意无意轻轻顿在湛渊剑上：“那么，她有何资格不死？”

此番，少栾才是真笑了，目光遥遥递向君妄山方向，眸色渐深：“从此，君妄山再无‘神袛’，镜宫封印亦会百年无忧。”

青女原本是与天地同寿的神女，其修为可想而知，身为青女座下修行数十万年的麒麟，少栾之能也亦不可小觑。他若是牺牲全部修为同魂魄去修补封印，确然可令九重天镜宫与“那面”的封印维持百年多无碍。

九阙颦眉沉思他这话有几分可信，少栾亦是紧紧盯住他，似是无声逼问。

“好。”

终于听到这冷冷回答，少栾紧绷的神色一瞬松开，可未松完全却又加上了入骨惊惶，刹那转为惊骇，终竟是成了彻骨绝望。

那一线白衣去的太快，只似一抹烟云掠过，转顺便住在了那静静躺在地上的佳人旁。

少栾还来不及伸手，九阙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便按在了云篱眉心，甚至不过呼吸一刹。

“要离开了，不想再见见她吗？”九阙神色依旧冷淡，指下微一用力，女子睫羽轻轻一颤，望舒下意识一凛，不觉屏住了呼吸。

“住手！”少栾面色剧变，眸中乍然闪过冰冷煞气，那小小一颤仿佛强行在他心口开出血口，顺着血脉寸寸生长绵延，直至枝叶缠绵成入骨痛意。

“为何不想见她？不是是你最珍贵的人吗？你要死了，难道不该和她告别吗？”九阙眸色冷寂，唇边似笑非笑的弧度只似冷淡，那指节晶莹，雪白好似透明，十指修长，宛如雪玉雕琢，分毫地方都琢磨得完美无瑕，即使落在女子苍白的眉心，也是美丽非凡的。

而少栾脸色却刹那惨败下来，指尖也隐隐跃起青色龙卷。

九阙容色分毫不变，隐隐的冷意也是君临天下的傲然，容不得拒绝。

“别着急。我不过叫你，死之前与她再见一面。”

青色龙卷隐隐咆哮起来，却碍于那根点在云篱眉心的雪白指尖只能焦灼困在主人攥出青筋的掌心，九阙恍若不觉，姿态从容非凡，眉目间却分明是入骨冷厉。

“不过让你再见你最珍贵的人一面。”

少栾身体一震，面色终于彻底惨败。望舒同止越立时瞪大了眼。

仿佛春风一刹，跌碎春冰成水，女子美丽的眼睛睁开，映出明月般的影子。

她醒了。

少栾如遭雷击，唇几番颤抖也不能念出她的名字。

他用的术法是连魂魄一起封住的封印，百年后会自行解开。百年，应该足够云篱忘记他了。他想，只要忘了就好了。

忘了，便不爱了，不爱了，便永远不痛了。

可是这种封印一旦打破，就会反噬魂魄，魂魄逐渐崩散、消逝，红颜白骨一朝逝，从此返魂无术。

九阙明明知道！

少栾温润的眼睛充了血，血泪蜿蜒下他的侧脸又辗转落在她雪白面上，丝丝缕缕皆是绝望的绮丽。

止越吓到了，忍不住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却被九阙拦下，不过十指一拂，止越便动弹不得。

止越本是好心关心，却被九阙这般拦下，兼之少栾情况不明，不由又是急迫又是惶惑，便生生急出了哭腔：“哥哥……”

望舒怔了一瞬，才想起应该做个什么反应，可思量许久，也只牵得出百转千回一个“咦”来，再应了少栾披靡而来的思绪，才悠悠然转为一个“哦”字。

都是化为白骨而死亡啊，就像那些死在云篱手里那些无辜的凡人……还真像是因果轮回。

望舒到底也是个仙人，更是承了师尊教导，于善恶之报很是看重。纵是因了云篱的故事颇为同情她，到底也不能因此折了她所做之罪来，只因了她如今是个无人得知的游魂，义愤填膺也是无能为力，才不得不静默下去，如今看了云篱的结局，怅然之余，也猝然觉出了解脱。

恐怕，这样，对云篱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偿还了所有的罪，终于明晰了少栾对她的深情，终于可以心满意足离去了。莫非不比还带着记忆搁浅在红尘继续受折磨来得好？

比如，九阙……

被她提及的九阙容色八风不动，只冷冷以广袖掩住止越的脸，声音清冷：“别去。这是他们的告别。”

“最后的告别。”

望舒足足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把瞠目结舌转为勉强平静。这止越真是九阙的逆鳞啊……这般出手，可真是够狠的。

云篱这回可真是玩火自焚了，可怜……也不知在这一切波澜只在造梦人欢喜的梦里，这二人还能不能有转机。

她可已是不敢希冀九阙此刻能放过她二人了，动到了止越头上，本来就该做好必死的心理准备，能死得如此轻易都该阿弥陀佛了。

看九阙这模样分明已是震怒，望舒又是见过师尊动真火的，顺势想一下九阙的性子，就觉得只能祈祷他们死后还有别的机缘了。

奈何少栾却显然并不能深入理解他此刻的幸运，满心满眼还是天怒人怨，此刻竟只是笑，逼了血泪汹涌延绵也恍若不觉，只是近乎悲泣地呢喃出那个一直不敢念出的名字：“云篱……”

蜿蜒的血泪冰冷划过云篱容颜，终于逼出女子的神智。

逼出最终的告别。

“你叫我？我的名字……”云篱用力撑着一个笑，可是连那笑意也开始逐渐消逝，渐渐由红颜佳人崩解为惨淡枯骨。

可她浑然不觉，只是拼了命撑着笑容，眉目涌出冰冷泪水来。

“我听到了，你不理我，讨厌我，骂我，要我离开，就是因为你要替我死吗？所以你骗我，说恨我，对不对？那我，可不可以想，你也是在乎我的呢？”云篱竟也不理会自己已开始化身白骨，只是撑着笑急急向少栾确认。

少栾死死伸手抱住她，字字句句凝噎不成音：“对……是我在乎你……只在乎你……”

云篱只是付之一笑，努力去抚少栾的侧脸，笑如春水灼灼流映桃花：“真……是开心……原来，你终究是在乎我的……”

“别说了……我一直在乎你，我所做的一切只为了保护你……没有青女……只有你……我只想你好好的……”少栾死死环住她的双肩，属于女子窈窕的姿影已经开始渐次倾颓，欺霜赛雪的娇美容颜一点一点退为惨淡枯骨。

可云篱仍是拼命笑着，尽管已经开始看不到她的笑容，只有半面绮年玉貌半面胭脂枯骨对比的触目惊心。

“原来，你是这个样子的……少栾……”伸手抚上少栾的侧脸，指尖寸寸游移，一字一句，划开注定说不出的无边相思。

云篱笑意温柔，不复娇美的面容却终究忍不住泪水汹涌。

“我……从前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能够……真正触碰到你……一直以来，我总是跟在你的背后，做了很多事情，可是看到的只有你的背影，我……拼命去追，去赶，想要跟上你，想要和你并肩，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到了……终于赶上你的时候，你失去了一切，你……不再是风光的神兽，也不再有倾城的颜，绝世的剑，可我还是喜欢你……就像……就像无可救药一样，我想要救你，想要你不再那么痛苦……可是我这样努力，你却恨我，怨我……我很痛，很痛，本来想着再也不要管你了，再也不要爱你了……”

她话音渐渐凝噎，终于无可挽回地染上入骨悲戚：“可是……我做不到啊……放弃你，不爱你，我做不到……”

少栾手指猛然一紧，将头深深埋在云篱发间，再掩不住凝噎。

“云篱……为什么要回来……明明该走的……放弃我，远走高飞，再也不要想我，爱我，为什么……还要回来……”冷厉的眉目融化开来，却渐次染上更深沉的悲哀，少栾伸手攥住云篱抚上自己面孔的素手，那一只本该柔若无骨的素手已经消退了削葱排玉的美好，只余冰冷的惨淡。

可她已经回答不了了。

那美丽的眼睛没有了神情，没有温柔，没有微笑，没有深情，没有温婉，没有决绝不休的炙热爱恋，也没有飞蛾扑火不顾一切的执着眷恋，只如镜子般倒映着他的绝望心殇。

终于，什么都没有了。

昔有佳人，而今只一抔艳骨。

所谓因果，不过一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