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永夜长寂相思浅
少栾眼睁睁地看着云篱美丽身影化为惨淡枯骨,终于笑了起来。
笑意磋磨入骨冰雪,亦掩着业火灼灼,教惊鸿一瞥的望舒都是一凛,后才得一叹。
伸手,少栾松开云篱已然成为艳骨的身躯,女子的艳骨落入血色尘泥,也如指间沙般片片消散开来,一点一点崩解为风沙,化入漫目风烟。
转过身,再度看向那个白衣的冰冷男子,少栾几乎是目龇欲裂,字字句句如同要生生咬碎九阙般在唇齿间磨了千遍万遍,字字诛心:“我已决定替她死,了结此件种种,你为何还不放过她?”
九阙只是冷淡,漠然声音玉碎一地:“她身犯那般罪孽,本就是该死的,你想陪她死,便也自便,我为何要拦你。”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般冷漠?”少栾牙都要咬碎了,神色冷厉,看去可怕至极,“九阙!”
九阙眉目冷定,整个人只如雕琢精致的玉像,美丽却冷淡的虚假,字字句句亦是诛心冰冷,渐次燃起业火灼灼:“你有自己最珍贵的人,我也有最珍贵的人。她云篱确然是你最珍贵的人,可她伤害了我最珍贵的人。少栾,你以为,她难道可以这么轻易揭过这一节而不用不付出代价?”
少栾猛然一拳深深打进满地血色里,指间慢慢迤逦出血色,又汇集入满地桃花,几乎怒吼出来:“我死了还不够吗?我已经替她死了,我会为你解决一切问题,你所担心的一切都会消失,难道还不够吗?还不够换区区一个她吗?”
“不够。”九阙冷冷,眉心也涌起冰雪封印的煞白怒意,“这世上,没有什么比青……比如今的止越更珍贵。”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最珍贵的人……呵,静如止水沉越如歌……这么珍贵……”少栾恍然,竟是狠狠笑了起来,猛然间冷厉了音调,“为何你当初不曾珍惜?至如今才来对着一个冒牌货情深意重!”
此言一出,九阙眸中猝然浮起了痛意。
“后悔吗?”不负方才雷霆之怒,少栾竟然再度笑起来,只是双目幽幽,仿佛有鬼火燃烧,“你这般努力想要挽回,可是,你当真挽回得了吗?”
他一字一句咬得更狠,笑意走到极端,竟然只余怆然:“九阙,千万年前你只要一句话便足够挽回,你却冷然以对,轻轻易背弃她的信任,如今一切覆水难收你却又想挽回,硬生生又要把她拖入万劫不复,你以为,你便能不付代价也事事如愿?你以为你真可能这么容易挽回?”
九阙不语,掌心却渐次攥出了血色。
“这个她,你又护得住多久?等到你护不住时,你又怎么办呢?”少栾一点一点加深那笑意,也一点一点加深九阙的痛意,“若是你护不住,是否又会如当年一般,如对待青女一般,毫不犹豫地下手呢,九阙神君?”
“闭嘴!”湛渊剑铮然龙吟,九阙咬牙到握剑的手都在颤抖,少栾看着横在颈间的间,再睥一眼那握剑的人,只是笑得讽刺非凡,“你会吗?”
九阙咬牙,却忍不住心中细细密密攀附上来的惶然,当年,当年……那一袭血衣,那个血色里的笑容,那个人……竟然还是柔软的话语。
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想再见你一面……
那个从此不敢再提起的名字。如咒如孽,死死缚他心上从此永不得脱……他亦不能否认,带回止越,是有为了解脱这罪孽的心思。
可是她原本就是青女啊……是他深深负过却无可奈何的人……至了如今,面对着止越,他又还会做当年一般的选择吗?
他会吗?不会吗?连他,都已无答案。
“青……青女……青女!”九阙着了这一惊,猝然丢了剑跪下去,连呼吸都痛入骨髓,却艰难地吐出那个提起一次便伤一次的名字。
那个人的名字。
止越惶然无措地看着方才还好好的哥哥因了那人三言两语突然变成了这样,好像发疯一般,偏偏方才哥哥下了咒,自己根本动弹不得,只能不断呼唤他。可是她怎么叫也叫不醒他,好像他根本听不到一样。
哥哥,他不知道吗?自己很害怕,很怕,哥哥说,有他的地方才是自己的家,可现在哥哥成了这样,那自己的家在哪啊?
“哥哥……我是止越啊……你不要我了吗……”
“哥哥……我是越儿……”
只是,那个男子,已经听不到了。
少栾看着那个男子的痛,笑意却再忍不住悲戚。
这是九阙的心魔,却又何尝不是少栾自己的心魔?
止越……青女……殿下,果然是你啊。
九阙这般努力,这般痴执,算不算是赎罪呢?
可是,若是你知道了九阙所做这一切,又该作何感想呢?
少栾再度加深那抹笑意,任它在风中渐渐冷去。
殿下,如今,连你,也不能阻止我了。
你与他的爱恨我无权置喙,可我与他的纠葛,却必然要有一个结局。
云篱,定然不能就那样徒然死了。
止越的话渐渐淹没在凝噎里,望舒因了这群人突兀而来的纷乱思绪被冲击得又是元气大伤,只得暂时封了五感梳理那些纷乱思绪,莫说根本觉不出纷乱境况里止越情景,纵是知晓也救不得她。
而唯一能救她的九阙依旧被障在那个女子凄厉至极的那句话里,满心满眼皆是那血色里绝美笑意,未必是少栾幻境造的如何强大,却不过,九阙甘心堕在这心魔里,罢了。
可,为何好像还有人在呼唤自己?
青女凄绝的呢喃里,止越的话却也模模糊糊传了进来,两个女子分明相差万里的呼唤里,唯独有一个人,借了两个名字,在前世今生两重呼唤里分外清晰。
九阙……哥哥……
是青女……也是……
止越!
这个名字终于唤回了九阙的神智,他猝然睁开眼睛,而后终于脸色惨白。
止越,正困在少栾臂弯里,剪水双瞳盈满淋漓月色,娇稚的容颜尽是惊惶恐惧,却只徒劳地张合着唇,宛然涸辙之鲋,姿态近乎绝望。
令他也失色的并非如此,而是少栾身后的那个黑洞。
黑色烟云旋转着结成一个约莫是洞口的形状,还在隐隐涌动,那看似简单的黑色烟云,其中妖气和煞气浓郁连九阙都感觉到了不适,烟云之门后的情况可想而知了。
那,正是连接六界和镜宫“那面”的结界封印!
而且很明显少栾已经趁了方才他的失神寻了机会打开了封印——他的确是打算用自身魂魄来稳固封印保这百年无忧,可为了报复九阙,还打算叫止越一起陪葬。
九阙心急如焚,偏又无计可施,而那边少栾紧紧捉着止越,还在一步一步向那个洞里移去,修为通天、六界无敌的九阙投鼠忌器,竟也一时无可奈何。
“放了止越,我来换她!”百般无奈,又不忍止越受一点损伤,九阙想也不想咬牙喊了出来。
止越拼命摇头,少栾再度后退一步,却是似笑非笑低眉对了止越呢喃:“殿下,听到了吗?”
止越被他这内容诡异的话一惊,暂且一愣,九阙却是立时神色一变,当即就要扑上去,只忌惮着少栾才只恨恨咬了牙不敢再轻举妄动。
“你看,若是数十万年前,他能对你说出这句话,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少栾仍是凝视止越,却只似透过她看向多少年前那个痴执的女子,“殿下,你如今,又是个什么心情呢?”
止越惶然兼惑然地怯怯看他,一时竟也忘了挣扎,他是,在叫自己?
可自己,并不是什么殿下啊……
明晰从如今这个止越身上并不能得到答案,少栾只一瞬恍惚便收回了心神,容色冷寂看向九阙,话音只是沉香燃尽的倦淡:“我要你命何用?你是九阙神君,六界至尊,天下还需要你。你便好好活下去。”
“只是……”他淡淡看一眼止越,眸中一切波澜均渐次冷寂下去,一寸一寸封结成冰,“止越并不该属于这里,你勉强留住她,她也终究不会有好结果。我带她去她该去的地方。”
九阙本来最是无欲无求的冷淡心性,此时也不由恨得咬牙,却偏也不能做什么。索性暗暗寻了机会强抢。
只要,未入封印,便还有机会。
“不要想还有机会,我不会给你机会的。她本来就不该留在这里,你以为这是为她好,其实不过是满足你的内疚,九阙,你会害死她的。”
少栾的大半身子已陷入烟云之门,连止越的小半身躯也陷了进去,他却神色非常平静,话音亦是金戈般杀伐冷意,“我不会再叫你害她,我这便带她去该去的地方。”
九阙方欲开口,止越半声含混的尖叫已经爆发出来,他还来不及上前,那青衣男子同他心心念念的紫衣小女孩便决绝地消失在了烟云之门外。
地上,只余大片惨淡血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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