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千音万情何入念

第143章 千音万情何入念

“我想起来了。”

惊蛰的雷声轰鸣在耳畔，渺渺海上沧月千里，几乎占去大半天空的银轮覆雪万霜，苍蓝的海洋失却方才呼啸的波涛，只余冰封般冷冽的镜面，冷冷将披靡而来的月色抛回天际，尽数汇在海上那一抹血色人影上。

那是一个红衣女子，冰冷容色绝美，却也如足下镜海封冰万里，封去所有生气只余冷漠。

是了，她都想起来了。

这世上，从来没有九阙，只有奕子修。

这世上，从来也没有望舒，有的只是止越。

是，止越。

她以为身为望舒活着的那一切才是真实，她以为她堕入的这个梦境只是梦境，她以为只要走出去，就能一切都回到原来，就能回到那样美好平淡的日子。

都只是她以为罢了。

假的，全都是假的！

十夜桃花下浅寐的那人，一段浅浅白衣掩在簌簌落花间，一动便满袖余香。

十里桫椤里低眉的那人，手心一卷佛经印了桫椤气息，抬眉对她一笑温柔。

纷落如雪的十夜桃花，花树下他抱着尚是孩童的她，诺许得那样重：“我带你回家。”

桫椤林一夜风雪，莲塘边师尊环着她低眉一笑，话音淡然:“你若祸害别人，我倒要忧愁，不如你来专心祸害我。”

桫椤繁花吹彻落雪，覆树下那人眉梢发间雪色纷纷，有几瓣幽幽停在他手中书卷，他颦了眉溜一眼，却是眉间涟漪微动，挑了其中较为完整的一朵置在掌心，声音淡淡:“止越，过来。”

他在岚夜之雪中捏着她的下巴细细端详，信手捞了一片飞雪拢在指尖定为簪花，将这片风雪化就的簪花端正的别在她的鬓边，这才凝了眉带出些满意之色来:“这般很是好看。”

他带她去人间观皮影，木了脸肃容说着台词同她演一折戏，一折戏演得七零八落，却还是去寻了别的师傅亲手做了皮影小人送给了她。

他带了她去东海流波，为了打发时日为她讲故事，艰难撑到羲和初升。

他带了她习箜篌，指尖翩跹七弦，水烟眷眷缱绻而来，桃花成阙春风入怀。

他带了她赏桫椤，淡薄流影花下对酌，颇是一段好风光。

他带了她看雪，足下水波迤逦，天际永不停息的风雪历历，落地一刹聚成雪色莲花，而后瞬间消陨丽色，徒留风雪一川，却不过须臾，就消颓了艳影，凋了山海苍茫里一抹淡色剪影。

他惩罚她私盗命格簿，将她变做猫儿揉在怀里，给她做老鼠样子的糕点逗她。

他带着她游历人间，为了她欢喜，弃了形象与小贩讨价还价为她买下大堆东西。

他不顾一切护她，毫无原则对她好。

他和他，她和她。

九阙和奕子修，止越和望舒……

都是假的。

止越。静如止水，沉越如歌。以后你便叫止越……你还会是你……无论如何，都是。

你这丫头怎么名字都没有，不如叫望舒吧。月色一轮，明澈一镜，如何？

家，就是我在的地方。

吾心之处，总为汝家。

戴着它，直到，我再护不住你。

我的徒儿，这世上谁敢动！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青……比如今的止越更珍贵。

望舒，你是我的徒儿，只要我不死，你就永远可以六界逍遥。

止越……

望舒……

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都是假的！

望舒低眉轻声笑出，寸寸提了音调，直到每一寸笑声的转折都清晰带上汹涌血色，她只当不觉，指尖缱绻般抚上自己的眉心。

他把自己亲手杀死，却还不愿她得一隅清静，至死也不放过她，将她封印在这太玄归一阵法之中，给她一个虚伪的幻境将她永世困在这里，却还要他对感恩戴德！

而他，却始终笑着看戏，看她执念，看她痛苦，看她绝望，看她耽于幻境丧魂失智，还将这一切当做永不可失的珍贵！

何其残忍！

奕子修，你何其残忍！

星辰巨柱支离向天，似欲穿透天幕，高耸的云烟穹顶流转亘古波澜，烟光流涌间翻出琉璃般金色光晕，烟气缭绕中传来渺渺一阵幽远梵音：徐菩提，发阿缛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于一切法，应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不生法相……分明悯然，却是冷然，宛然上古神佛悯然睥睨这微渺如尘的俗世。

又是星辰之门。

上次见到，是她走向死亡，现在再见，却是这个世界，走向灭亡。

天地，本该不仁。

强求它能对她仁慈，才是痴傻。

似有一只无形之笔细致描画，望舒皎洁额上渐次浮出一痕极致冶艳的花印来，一瓣一瓣，枝叶缠绵地绽出羽叶璃心、流烟花羽，冶艳紫色潋滟出妩媚波光，血色里挣扎出的刻骨艳色。

魔印，完全挣脱了。

再也不会有人前来阻止，再也不会有人前来救她。

都再也不会有了。

随了望舒冷冷步移，她一袭血衣渐次燃遍艳色莲火，合着汹涌血色一寸寸燃烧起来，自浑身关节处喷薄而出，拆骨裂体般痛楚披靡而来，刹那宛然千万刀剑肆意翻搅，连微微一动指尖都能逼出汹涌血色，她却只是笑，指尖一点，将无尽莲火肆意点在八荒六合。

这虚假的八荒六合。

困她这么久的，幻境。

她缓缓加深那个笑意，唇畔勾连刻骨讽意。

头顶，已然现出了真正现世苍蓝的天幕。

奕子修很快就会赶来了吧。

赶来，赴这一场真正的劫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