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人面却难共花红

第176章 人面却难共花红

止水殿。

隽离守在业已沉睡的止越身侧，看了她平静睡颜，眉目春水一脉流桃花成舟，分明皆是缱绻之色。

今日摧魂咒发作比之从前又是厉害，直到夜里才勉强消停，隽离伴了止越一天，着实不忍她再受煎熬，摧魂咒一停便对她施了个昏睡咒。她确然耗损过大，竟当真在他这个昏睡咒下安然沉眠，引得隽离心头又是一痛。

她难得睡得如此平静，眉目都舒开了，分明五官都已不同，隽离却觉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软软的小姑娘，一如千万年前他最开始跟在她身边时的柔软宁静。可是细看了她眉心颦眉太久颦出的一道深刻刻痕，却不得不叹息当真回不去了。

伸手方要抚上止越眉心刻痕，指尖一颤，却又寂寂落了回去。似是一瞬福至心灵，隽离方才温柔之色尽褪，却是带出悠远一道叹息来。

该来的，果然还是要来了。

伸手将止越被角掖好，留恋般再度扫了止越一眼，却是不及看深便匆匆移走了视线，掌心一刹被挖出血色半月来。而他只当不觉，一瞬温和之色尽敛，随了步出止水殿渐次晕出灼灼冷厉来。

其实早已有了预感，也做好了准备，当真临近，却还是有所不舍。

眸中痛色惊鸿而逝，隽离却是低声笑起，方才一瞬冷厉仿佛只是幻梦一场褪去无痕，那点寂寥哀色却是久久不逝，随了隽离抬眉一瞬涟起柔软水色来。

其实，今夜同那日并不像的，可不知为何，他却总能想起初见她那一日。

那是个晴好春日，暖风熏得游人醉，却熏不热一些冷漠肚肠。那时他尚是年幼乞儿，乞丐也分三六九等，他既伶仃无伴又贫病交加，自然成了所有乞儿欺负对象，平日被他们抢先讨不来多少食物，好不容易讨来的食物又经常被他们抢走，时常忍饥挨饿，也是上天垂怜才能勉强活下去，甚至幸运到遇到她。

他以为那是他们初次相见，他被小贩毒打，她出手救了他，以一块碧水玉佩保下了他他拖着奄奄一息的身子跪在她面前，说从此把命给她。

只是他以为，罢了。

他们真正的相见，应是在玉京殿。

他甫一醒来，一眼看到对面白衣绝世的冷漠男子同不远处榻上沉睡的柔软小姑娘，他茫茫然打量这二人，却被那男子唯独看向那女孩子时才柔软起来的眼波一震，模糊间只在想，这小姑娘为何能引得这般无心无情男子另眼相待。

只是他已来不及多想，那个男子指尖只是一动，他便不由自主飞了过去，随了他一道眸光谨然跪在了榻边，借了榻边铜镜惊鸿一瞥，他看到自己的脸，分明和那冷漠男子一模一样。

他还不及慌张，白衣男子已是漠然伸手按在了他的发顶，冷漠声音一刹披靡而来，宛然冷厉咒语从此缠绵他一世。

“从此以后，你是隽离，你是她的死士，是她的影子，你活着唯一的意义便是守护她，教她好好活下去，把她笼在掌心好好娇宠，让她永远快活无忧……”

最后三字合了渺渺一道叹息落地，他的身形渐次缩小，容貌亦是随着那男子指尖几动流转做陌生形容，明明缥缈叹息，他却分明觉出千钧之沉。

“代替我……”

那夜记忆被抹得干净，他真成了被她救下的小乞儿，顺理成章留在了她身边。

他以为之后成为她的死士、影子，一柄颦玉遮一柄桐沧剑守护着她活了千年万年，只为偿还当年之恩。

却原来，只是命中注定。

他的一生，只是他人一念。

那些奕子修的不可说不可念，皆可由着他，一桩桩一件件做给止越看讲给止越听。

原来，那些殷殷的执着守护，絮絮的红豆之心，甚至都不属于他。

那他到底算是什么？

止越的隽离，还是奕子修的一念？

他的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对止越的心思，又是否出于本心，而非奕子修的执念？

他不知道，也不愿知道。

自那日奕子修断情绝爱，他便已有隐约预感，可惜只是模糊，他还可当做幻梦置之脑后，可如今奕子修彻底定了心召回他，他便彻底清醒了。

模糊间曾郁结心头的那些疑问，仿佛一瞬流水散去，再不重要了。

他仍然未曾想通，却也不必想通了。

他是止越的隽离，对她千万年陪伴皆是情真意切，对她生起的相思心思更是纯然通透。

他也是奕子修的一念，至少因为他的存在，奕子修不可再否认他对止越有心。

若是他作为奕子修半数魂魄回归，这一段风月心思势必也要算在奕子修头上。断情绝爱又如何，有了这一半魂魄，奕子修总有机会恢复情丝。

到了那时，止越，便能有生机了。

而他隽离，也可功成身退了。

想来，他这一生，若能求得止越无恙，已无憾了。

今夜，当是最后之期了吧。明日一到，无论如何不舍，“隽离”都要彻底消失了。

到了那时，止越会难过吗？

她定然会的……可惜，自己方答应了她不离不弃，现下便要食言了。

隽离出神望着天边那一道月色，突兀一笑柔软落了地，竟是轻到落花也不及惊醒，一点忧色风露流转花上，伶伶仃仃被夜风寸寸吹凋。

没关系，就算自己离开，还会还她一个奕子修。

对她来说，一个奕子修，就够了。就算奕子修伤她恨她，她心底仍是只有奕子修一人。

爱之深，方恨之切。她的爱恨全给了奕子修一人，勉强予了他人，不是愧疚便是不痛不痒的温柔，看似蕴着希冀，入骨皆是绝望。

若只南柯一梦，还不如不要有。

无论是对隽离，还是赫陵。

隽离低眉又是一笑，本该凄厉，本该绝望，出口却是那般柔软，荡在这渺渺一片静寂里上，缱绻得像是从来来不及说的温柔情话。柔软的声音浮在冰冷夜风中，落在身畔桫椤渐渐消逝的冷香里，一点一点，凋零成灰。

我给你一个不会再伤你的奕子修，你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好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