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莫待花谢空留枝

第45章 莫待花谢空留枝

自遇见阿诺，墨翎便被带回了城主府，好吃好喝的招待着。昔日白羽住的鹤归院她是不能再住了，听闻近些年住了位能人异士，又与大小姐相识，故而那人指明要住在鹤归院，也无人阻拦。

阿诺见她年幼，命鸳儿为她在秋水院中收拾出一处厢房，平日里也好有个照应。不过，近日忙着打理婚事，墨翎常常见不着阿诺，唯独一日三餐阿诺都会赶回来同她一起用膳。

有些时候，墨翎觉着阿诺对她太好，甚至是无微不致，以致于墨翎觉着她是在偿还，偿还她对白羽的歉疚。

譬如，昨日她给她带了白羽最爱吃的蓦回斋翡翠饺子；又譬如今日给她买了许多又大又红的冰糖葫芦，还看着她吃下去才心满意足。叫墨翎不得不怀疑素日里没了昆仑雪水的养护，她的一口白牙会不会就此蛀了虫。

偶尔聊上几句闲话，也大多是问问白羽的近况。墨翎在天界昏睡了十日，自然没有什么情况可言，便依着戏本子上的套路胡乱的诌了几个。一说是白羽开了个酒肆忙得不亦乐乎，又说这酒肆有白羽娘和兄长打点，她也乐得自在。

倘若是阿诺问上些白羽夫家的事，墨翎便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圆场，话也说得乱七八糟漏洞百出，只是阿诺信了，大抵上也只有阿诺会当成真的，仿佛没头没脑的信着。

一日，墨翎正和阿诺坐在圆桌前喝着小厨房刚煲好的红枣当归排骨汤，也不知怎的，阿诺突然咳嗽不止，吐了好几回后妥妥的晕了过去，吓的她和鸳儿像个无头苍蝇似的。

外出归来的陈锦誉闻讯赶来，也顾不上礼仪，拎着一白胡子大夫便进了阿诺房间。然而，这边大夫都诊完脉了，门外的两人却杠上了，二人大眼对小眼的瞪着对方，看得墨翎有些心虚的移开眼。

好一会儿陈锦誉才揉揉眼睛道：“本公子这眼睛一向清明，怎么今天觉着眼瞎了，顾大夫，你看完了帮本公子一并瞧瞧，是不是这几日太过操劳，都产生幻觉了？”

墨翎无言，以这种方式与陈锦誉碰面也着实出乎意料，想来阿诺还未来得及将她留宿秋水院的事告诉他人。他们都太忙了，一个忙着怎么风风光光的将自己妹妹嫁出去，一个忙着替自己曾经的婢女置备嫁妆。

见大夫愁眉不展的静候在一旁，墨翎连忙上前拉着大夫的衣袖，殷切的问道：“大夫，姨娘怎么样了？”

陈锦誉震惊的如同吃了颗烂透了的葡萄，一脸不可置信的形容，他琢磨了片刻重复念了句：“姨娘？”

顾大夫摇摇头道：“大小姐是积劳成疾，老夫开了几副药，不日便会醒来。只是，只是……”

见顾大夫欲言又止，陈锦誉和善的笑了笑：“顾大夫有话直说，不必介怀。”

顾大夫长叹一口气，仿佛这行医数十载都没有这一刻难熬，他望了眼周围，见没有他人才缓缓道：“哎，公子所有不知，这大小姐诊的是喜脉，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如今大小姐疲劳过度，身体极度虚弱，怕是情况不太乐观。”

墨翎和陈锦誉同时一惊，仿佛时间一度静止。但混乱的思绪稍纵即逝，陈锦誉神色依旧，似乎早已洞晓一切。他同大夫借步商谈，声音虽低，却是正好让墨翎听了个真切。

“顾大夫，可有什么法子拿掉这个孩子？你也晓得，阿诺还未出阁，若是带着孩子恐有难处。”

“恕老夫直言，大小姐身体十分虚弱，恐经不起折腾啊。”

沉默半晌，陈锦誉恭恭敬敬的对着顾大夫行了一礼，见状，顾大夫急忙扶起他，连连说道：“使不得使不得。”

“这事关乎我妹妹清誉，城主府门面，还请顾大夫守口如瓶，勿让他人知晓，城主府定当感激不尽。”

“公子折煞老夫了，顾家世代行医，讲得是医者仁心，自然不会做损人不利己之事。只是近些日子大小姐不可再劳累了，以免留下隐疾，老夫留了安胎的方子，过几日再来为小姐诊脉。”

“有劳顾大夫挂心。”

言罢，陈锦誉亲自送顾大夫出了府，又不晓得同手下之人吩咐了些什么，而后匆匆去了书房。只是，直到阿诺出嫁，高头大马，红纱喜轿的出了城门，也未再见着顾大夫一面。

阿诺病后变得有些安静，她一向很安静，只是这安静的有些令人无法接受。她常常对着院门发呆，有时候提笔写上几个字都能一动不动的盯上半柱香。

墨翎看着难受，便出门去寻齐廷，想问问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寻了数日，却未见着齐廷身影。

听城主府的小厮说，两个月前齐廷触怒了老城主，城主一气之下贬他去看守城门，近来城外贼寇盛行，齐公子恐怕也不营中。墨翎听了这才悻悻作罢。

婚期延了半个月，因是隔壁鹤归院住的那位公子向城主进言，称近日天象有异，荧惑守心，国有大灾，不宜嫁娶。故而两城主的信鸽一来二往，合计着将婚期往后延了延，暂且避避这风头。

阿诺渐渐精神了些，拉着墨翎问东问西，甚至问起白羽是如何将她带大的，她小时候调不调皮，有没有惹麻烦。

墨翎如何知道这些，曾记得阿娘说过，她是族中最不省心的狐狸崽子，因身体之故，旁侧候着的仙婢都有十一二个，最怕的是她一个不小心的磕着碰着。但，她又是阿娘最自豪的作品。

阿娘的三个儿女中，大儿子墨华是天界出了名的桃花遍野，常常被众女仙围观。

但凡是天界女仙皆知这风兰谷其他的什么都不缺，却唯独缺了几位厨娘。故而那些脸皮稍厚的，自认为有些姿色的女仙偷溜进厨娘的选拔队伍，恨不得把自己打扮成个点心送到墨华面前。不过，结果可想而知，都被墨华给丢了出来。

墨翎还常常对着众女仙顾影自怜道：“也不知哪位仙子能打动我这狐狸哥哥巴掌大的石头心，倘若哪天哥哥走了歪路，岂不浪费了他那一副俏生生的好皮囊？哎，你叫我这做妹妹的怎不心痛。”彼时女仙们往往会感同身受，悲戚不已。

而阿娘的二女儿墨依性子颇随其父，率真直爽，常年在外游历，没有个三五十年不回风兰一次。

细想来看也只有墨翎最得阿娘心意，起码在外人看来她知书达理，通晓礼仪，纵使神力上有所缺憾，却是最像阿娘想要的女儿。

阿诺听着墨翎为她编排的故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还未隆起的小腹，一遍一遍，她问墨翎：“翎儿，你喜欢妹妹还是弟弟？你说，阿齐哥哥是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墨翎有些哽咽，不敢去看阿诺那温柔的眼神。许多天过去，齐廷还是未出现，就连阿诺生病他都未来看一眼。

终于，墨翎在落霞湖畔的茉莉花海中，寻见了正在悉心照料花儿的齐廷。他依旧朴实无华，眉眼却相较以往硬朗许多。她看见他时，他正在为一棵茉莉浇水，动作娴熟，生怕水流的重量伤害了任何一片花瓣。

无论如何墨翎也不相信这是个会抛弃心爱之人的男人，他曾经奋不顾身的跳下冰湖营救阿诺，曾经为阿诺的生辰不眠不休多少个日夜。他心本善良，纵使这十年让他的性格面目全非，也无法剥夺他最深层的本性。

他爱她，他爱着那个叫阿诺的姑娘，从十一岁开始，不早不晚，长久到他自己都快忘了。

“齐公子，不知十年前的安排公子可还满意？”

墨翎静静地站在齐廷背后，风吹过她脚畔的青草，花香一阵盖过一阵，此时正好是茉莉花开的好时节，每一朵都开的那般明媚。

齐廷缓缓放下手中的工具，转身望着墨翎，眼神中闪过惊讶，失落，疑惑，彷徨。每一种神思都没有逃过墨翎的眼睛。她看着齐廷向她走来，颀长的身躯投下一片阴影，年少的容光早已褪去，仿佛是一个陌生人还带着点熟悉的气息。

他望着墨翎难免有些激动，他舔了舔因阳光照晒而干涸的唇角，颤声道：“你是，白姑娘？”

“是我，好久不见。”

齐廷从震惊中醒来，不由的倒退两步，他大概没想过白羽同他猜想的一样。十年前，当他发现白羽从虚空中跌落在他院中之时，他便生出一丝疑虑。

后来白羽如同在人间蒸发，他和阿诺四处寻找却毫无音讯。他觉着或许白羽并不是普通人。只是，当想法被这么容易证实后，他又觉着荒唐。

“你不必惊慌，我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不过是想告诉你，阿诺病了，她想见你一面。”

齐廷一愣，心理五味杂陈，最终却是嘲讽的笑笑：“姑娘还是请回吧，我与阿诺算是红尘一场烟雨，该停的时候终归是要停的。如今她要嫁为人妇，我要另娶她人，再见面对她百害而不一利。”

墨翎听了一阵心寒：“齐公子，天界三生石定姻缘，却总有些不可预料的红尘未了结。天界既是如此，人间亦是如此，你与阿诺的情是前世之缘，不是你说断便能断的，望齐公子三思。”

一阵风拂过花海，小小的茉莉花似是点头，又似摇头。齐廷望着花朵沉默良久，开口时声音低沉而又沙哑：“白姑娘，这一生我欠阿诺太多，早已说不清楚，齐廷的决定不再动摇，见与不见都无所谓了。”

说罢，齐廷拿着东西匆匆欲走，墨翎抑制不住的大喊道：“齐廷，你可还记得十年前为何要求那场刻骨铭心！”

为何要求？可有人想过，兴许十年之间能淡忘许多过往，许多感受，但是那场刻骨铭心他可曾忘记？

齐廷呆呆的站在原地，他怎么能忘记，怎么能忘记，只是，如今谁能左右这场闹剧，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放纵自己去求那场刻骨铭心。

墨翎袖中的小青蛇悄悄飞出，尾巴一摇一摆的朝着齐廷而去。它本想将齐廷缠住绑回去给墨翎，可是没想到小青蛇还没有飞到，齐廷便被一个桃核儿给妥妥的砸晕了。小青蛇没刹住脚，直直的摔在齐廷身上，噗通一声摔出个可爱的小女娃娃，头上还盘着两个小犄角，委屈巴巴的揉着小手掌。

墨翎感叹这小青蛇还好只是个小女娃娃，没有多少重量，不然齐廷的魂儿这会儿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忽然，她觉着身后飘来一阵熟悉的气息，猛然转身，只见身后树上站着一白衣公子，眉眼如星，轮廓分明，发髻高高竖着，带着一个花纹古朴的金冠，虽然脸上堆着柔和的笑意，却藏不住一股渗入骨髓的冷峻气息。

他理了理衣袍，摆正了头上的金冠，纵身一跃便稳稳地站在墨翎面前。墨翎还未来得及发问，那人便一脸温文尔雅的笑道：“仙子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如今敲晕带走便是，念你是个姑娘，他也不会动用武力。”

墨翎想了想，觉着颇有道理，点头称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那个……”小青蛇吃力的拖着齐廷的身子往墨翎身旁靠近，抬着头糯糯道：“主人。”

墨翎温柔的笑笑，轻抚着她头上的双髻，见那人一直面带微笑的凝视着她，眼眸中倒映着未知的情绪。她对着男子微微欠身，语声淡淡道：“在下风兰墨家小女墨翎，公子何许人也？”

“在下一届散仙浅容，久闻仙子大名。”

此时，阳光正好，花香正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