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

第166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

大雪初晴。

洛神宫已不知有多少个年头没有下过雪。

浅容坐在西偏殿的竹林中，那些本已枯黄的箭竹悄悄地泛起了新绿。

青玄踩着落叶从院外走来，朝浅容微微揖身，后静立一旁，只见浅容放下手中雕刻的木人，浅笑道:“青玄，你看，果然一入灵气，结界便苏醒的七七八八了，想来过不了多久这里便能恢复以往万年不落的绿意盎然。你说，阿翎见了会不会很高兴?她以前很喜欢这里。”

说着，他又自顾自的长叹一声:“不，她肯定还在恼本尊，气本尊将她困于妖界不理不睬；气本尊与他敬爱的兄长交战，令她左右为难。”

青玄沉声道:“世上安得双全法，主上，墨姑娘心思灵巧，善思善解，若知事由，定会体谅主上的难处。”

浅容重新拿起木人，继续雕刻着:“是吗?本尊也觉得阿翎聪慧机敏，与他人不同。对了，派去接她的人可有消息?何时可归?”

青玄沉默片刻，才小心翼翼道:“主上，结界的出口被天界封堵已有七日之久，属下的人实在找不到机会突围，还未能赶往妖界。”

浅容似乎并不惊讶，淡淡道:“三界一日，灵镜三秋，无妨本尊有的是耐心，等一天也是等，等万年也是等，总好过让她等我，教她受苦。青玄，此事便暂时如此吧，待合界完毕，本尊再亲自接阿翎回来，那时东偏殿的莲花也该开了。”

闻言，青玄缓缓道:“主上，镜湖的水位也在逐渐上涨，如今看来，主上选在三界之中灵气最为充裕的沧澜海上进行合界，实乃明智之举。”

浅容笑笑:“眼下木人也快刻好了，你闲时帮本尊数数可有遗漏。仟颐如何了？”

青玄点头应道:“已经安置入湖中，湖底是灵气最为充裕之地，有助于仟颐灵体的恢复，过不了几日便能回来服侍主上。不过，此番入湖，属下在镜湖湖底意外发现了镇中百姓的灵识，此前我们找了许久也未找见半片残识，没想到竟在湖底的洞穴中找到。灵识应该是受到一方结界保护，并未在合界动荡中受损，主上可要去瞧瞧?”

“不用了，”浅容低头继续刻着手中的木人，一个又一个，有大有小，形态各异，刻完一个就将它们放在身旁，静静的立着，“想来他消失前，一定把他们保护的很好。”

浅容刻完最后一个木人，缓缓起身，他坐在这已经不知几个时辰，腿脚有些麻木。还未待他站稳，喉头一股腥甜，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青玄连忙扶住浅容，不禁唤道:“主上。”

“无妨，”浅容摆摆手，“以后这种情况会越来越多，你要适应。”

青玄一阵不忍，轻声劝道:“还请主上爱惜身子，他日墨姑娘见了，定会责怪属下。”

“本尊知道了，就你唠叨，再唠叨，本尊就要禁你的言了。”

青玄道:“属下知错。”却并未退让，将摆放了一地的木人收入灵墟之中，扶浅容躺在榻上。

许是累了，在斑驳的竹影之间，浅容很快便睡了过去。

忽而，一阵竹音飒飒，强风穿过竹林吹进大殿，吹得殿门吱呀作响。

青玄见浅容眉头微皱，却未有苏醒之迹。

他叹了口气，退出大殿，将殿门轻轻合上。他转身透过竹林望向天空，蔚蓝的色泽下隐有流光。

寒风呼啸而过，卷起满地枯黄的竹叶。

该来的，总会来的。

只是快慢的问题。

……

“丫头，不要成天一副年少老成的模样，你才多少年岁啊!明明是可以造次的年纪，却懂事的令人发指。”

“丫头，你不必事事都去操心，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你如今的身份足够你随意造次，别担心没有人帮你收拾烂摊子，你只需要保护好自己，每天开开心心的。”

“丫头，好好活着，你欠我的记得要还。”

白三走了，离别时他给了她一枚铜钱，让她带着，墨翎还开玩笑说等他走了就给他用掉。

只是进入结界后她摸着那枚铜钱，心底却很是安心。

她在结界中走了许久，走到不辨山川，不辨日月，依然没有找到累世结界的入口，也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天兵，亦或是墨华等人。

这是哪里？墨翎第一次有了这种疑问，因为这里的景观和外界的别无二致，让她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迷失了方向。

直至四周弥漫着白色的云雾，将一切都变做了一副纯白，干净的毫无杂质。

“是谁?出来!”

墨翎紧紧捏着掌心的铜钱，小心翼翼的环顾着四周。

突然，在墨翎的正前方走来一个宛如水墨画的男子，灰色的长袍，气定神闲，似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者。

“怕了吗？回头还有路。”他的声音空灵而悠远。

墨翎一笑，打从破壳之日起，她其他的没学会，就学会了如何给自己找一条退路，所以从那时起每每找不到出路之时，她就会停下来，直到她找到或者断定可以无功而返。然而这是她头一回不愿回头，逼着自己前行。不论如何，她都要救浅容，哪怕是前路凶险，教她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墨翎未答，依旧朝前走去，靠近灰袍男子时，她并未躲开，而是直直的穿过了灰袍男子的身体。原来那只是一方影像，打破后便消失了。

与此同时，墨翎身前十丈远处又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身影。

“也好，既然你去意已决，知晓真相也算是不枉你我师徒一场。”

墨翎连忙屏气凝神却也无法阻挡真神对她神识的侵扰。一幕幕，一件件，宛如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闪过，只是她的视角不再是自己的。

时光倒退至合界动荡后沧澜海倾覆的那一日，她再一次看着翎羽淹没在苍茫的海水之中，元神随着本源之力的耗尽而消散飘零。

唯有寄居的这具身体，耗尽一身修为，换来了一颗微弱的灵魄。

“你可知你终归是逆天了？”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你用尽一生修为也只留住她的一魄，这没有任何意义，她不会再回来了，值得吗？”

“她陨落时，大抵也没想过这三界值不值得。”

还未待墨翎看清那个和她对话的是谁，便发现已经换了番天地，她站在轮回井旁，抚摸着扶桑树冰凉的树根，将手中灵魄缓缓的放入井中，直至灵魄飘向深处，消失不见。

她看见灵魄转世为人，为草木，为虫鱼，而每一世不是痴傻，便是身体残破，命途多舛。为草木虫鱼时光景不过一两载，为人时，也活不过二八年华。

每一世每一幕，生来和死去的画面都从她眼前而过，仿佛过了十数万年的时间，直至她看见了青丘，看见了儿时的自己。

她的眼泪从灵海深处流出，心中苍凉寂静。

她看见那抹红衣独立于崖边。

“为何不告诉她实情？这不是你的性子。”

她没有回头，只是莞尔一笑道：“告诉她什么？告诉她，不是因为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说辞而不能救，而是因为高高在上的真神翎羽失去一魄，魂魄未能圆满，导致我丧失了对本源之力的控制，除非她把那一魄还给我，不然无法发挥?倘若言明，她定会因急于救浅容而自愿交出。尧光，那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吧？”

墨翎猛然一震，眼前的一切都支离破碎，又回到了那个苍白的世界。

“还不明白吗？你不过是她的一颗灵魄，经过数十万年的轮回才化作了如今的你，造就了一段仙缘。”

墨翎望着没有尽头的前方苦笑:“那又能说明什么?我用数十万载的轮回完整了自己的三魂七魄，即便一颗曾经是她的，也无法否定我的存在。”

“诚然，为仙为魔，为人为神均是你的造化。只不过造化之初，物竞天择，你身为她的一部分，却终归没有她的神力，救不了你想救的人。”

“真神想要如何？此前屡次设计想要夺取小仙性命，这次是迫不及待要亲自动手了吗？”

灰袍男子摇了摇头:“于情于理本神都不能杀你。不过，沧澜倾覆，苍生寂灭，能否救得苍生，只在你一念之间。”

墨翎冷笑:“诚然，真神这次打错算盘了，小仙向来自私自利，送不上台面，将这斗碗大的帽子扣在小仙头上，实属不妥。想要救世的神仙不计其数，排队也轮不上小仙。”

说罢，墨翎抽出短匕，凌空一斩，纯白的结界同灰袍男子归于无物。

她平静的走向累世结界，进入其中，成不知那毫无波澜的眼神中下定了多少决心。

她不能死，至少现在不可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