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白云苍狗暮虹帘（3）（完）

第171章 白云苍狗暮虹帘（3）（完）

她回来了，九重天上白鹤起舞，虹桥挂天。朝堂之上众仙均惊于此种盛景，不由的肃然起敬，纷纷望向殿外，完全没有发现本该临朝听政的敖远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消失不见了。

翎羽冲上云霄，一路御风而行，经过青丘上空之时，在茫茫人海中望见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

那姑娘虽然穿着男子的装束，眉宇间却无法掩盖她面容的柔媚。她抬着头望着她，与那些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小仙不一样，她就那般泪眼婆娑的望着她，开合的双唇仿佛在无声的呼唤着她的名字。

翎羽嫣然一笑，抬手间一朵莲花从指尖划过，翩然飞至那个女子手中。那一刻，周身百里，百花盛开，蝴蝶自来。

酒肆的众仙们也听到了动静，纷纷惊讶的放下酒盏跑了出来。唯有那名姑娘仍然凝视着那片天空，即使雁过留白，依然喜极而泣。

翎羽没有多做停留，一路行至昆仑顶，这里还是两百年如一日的冰天雪地。她踏着积雪走过曾经最熟悉的地方，抚摸着大殿内万年不变的陈设，多少记忆翻涌而出，刻着她的点点滴滴。

“哈哈哈，我就说你这丫头福大命大，哪有那么容易死。两百年前龙息祠堂悲鸣三天三夜，众仙都以为你再次因为苍生而陨落，还要将你的衣冠冢按在九重天上，令我一度不悦，好在云衡懂事力排众议将你供在了扶桑树下。如今这龙息祠堂再次传来狐鸣，我们就晓得定是你回来了。凝碧还说你会先回青丘，故而急急忙忙的赶往青丘寻你，而我便来昆仑顶碰碰运气，没想到你果真在这里。”敖远摇着百折扇大笑而来。

翎羽笑道:“诚然，实乃福大命大，若让我长眠于九重天那种地方，即便是活着，如今也该陨落了。三哥，那日拜托你的事……”

敖远道:“就知道你来昆仑顶是因为这事儿，你且放心，三哥我何时让你失望过?”

翎羽莞尔一笑，连忙转过身去不让敖远看见她嫌弃的表情。若非情况紧急无他人可以托付，她才不会……

“诶，不准腹诽我啊！”

“岂敢。”

敖远收起折扇:“那日灵镜一战，实在惨烈，我受你嘱托赶往灵镜，却还是晚了一步，冥凰自缢了。谁曾想元神不死不灭，就连碎星弓也杀不死的冥凰，竟然会因为自己的尾羽而命丧当场。我没能救下他们，便收了他的魂魄，这魂魄虽是混沌之气凝结而生，但被你和墨翎那丫头养了许多年，养出了一半善魂。我见他虽然罪大恶极，但是实属可怜之人，便将其净化后送入轮回井，之后再未管过。如今算算恰好两百年，也不知过了几世，不过肯定是要受些苦头了。”

翎羽沉声道:“也好。”

敖远道:“你此番定要好生慰劳慰劳扶桑那小子，若非这数十万年他一直守护轮回井，冥凰折腾的那一战，幽冥界准是坍塌的连渣都不剩。幽冥界里那些地仙一个二个胆小的躲在轮回井旁，受着扶桑树根的保护才狼狈的躲过一劫，不然哪有机会送冥凰去凡界转世。只是可惜了墨翎那小丫头，挺乖巧懂事的小狐狸竟然死在至亲手上，大抵是因此心伤过重，在陨落之前她心中没有抱有任何念想，魂魄碎的七零八落，以至于青丘至今都没寻到她的灵魂碎片散落在何处。”

闻言翎羽沉思半晌，缓缓道:“或许，她还活着。”

敖远十分惊讶:“什么？我可是听闻碎星弓击碎了她的元神，当场魂飞魄散，如今就连魂息都没能探得半分，怎么都是陨落之象。”说罢，敖远不信的摇摇头。

“三哥，既是传言自然不可全信，与其信流言蜚语，不如信我，只是再具体的我也不便细说。”翎羽嫣然一笑，转身向殿外走去。

敖远见状连忙叫道:“你这又是去哪啊？什么时候回来?不等凝碧了吗?”

翎羽朝身后摆摆手，声音轻快而明媚:“不了，来日方长，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办。”

“你可是要去人界?”

“对啊，三哥记得帮我在扶桑宫摆上一桌好酒好菜，请司雪仙君，龙熵等人共饮一番。”

……

此时人间已是十月。

空气里淡淡的桂花香混合着枯叶凋零的味道。

浅云寺沉浸在秋色中，偶有有僧人清扫着寺院里的落叶，传出一阵又一阵沙沙声。

银杏都黄了。

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和尚背着一个和他身高差不多的背篓，有些滑稽的拾掇着树下的枯枝。

明明寺里收集的枯树叶子都够烧上好一阵子，他今日却依旧照常去山上捡柴。

今日的天格外的蓝，蓝的似乎太过耀眼，上山的小径铺满了银杏叶子，在阳光下渐渐镀上了一层淡金色。

翎羽站在林间，看见他时已是那个灰头土脸的样子，想来是摔了一跤，小脸上有磕伤的淤青。

他没有哭，没有委屈，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将散落了一地的枯柴一根根拾起，装入背篓。

他还是老样子，骨子里透着股隐忍和倔强，又兴许是数次轮回过往，每世短短不过二十年，早已将他的灵魂磨的没有了棱角，不复他往日的傲气，唯剩下那幼小的眼眸里残留的几许迷离。

她踩着落叶一步步靠近，捡起一根枯柴放在小和尚的背篓里，他抬首，望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只见她白衣如斯，眉眼如斯，浅笑如斯。

他不认识眼前这位女子，但她身上淡淡的菡萏香却让人十分熟悉，大抵是寺中莲池的莲花也如此清雅，倒是让他生不出那抹疏离。

“眼睛酸么？看累了就歇一歇。”

待翎羽说完话，小和尚才反应过来，揉揉自己发酸的鼻子，双手合十道：“失礼了，施主莫要责怪。”

翎羽笑笑：“无妨，我也只是路过，顺道来看看。”

小和尚把小脑袋一歪，声音糯糯道：“施主想要看什么，是否需要小僧帮忙？”

“没什么，已经看完了。”

小和尚见她要走，心下一慌，放下背篓跑至翎羽身前：“敢问施主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翎羽浅笑，不置一词。

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在一片孤寂中缓慢盘旋。

“想见的……”

灵魂。

一个孤寂了千千万万年的灵魂。

小和尚呆呆的望着她，仿佛触碰了心底最难以拨动的那根弦。

“那施主，见到了么？”

“嗯，见到了。”

“施主，我们以前是否见过？”

翎羽一惊，她未想到小和尚毫无先兆的问了这么一句，她以为入了浸过忘川水，入了轮回井，除非魂归幽冥界，他将不再记得。

于是她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认得我？”

小和尚乖巧的摇摇小脑袋：“不认得。”

翎羽无奈的笑笑，是啊，他怎么可能记得，历经百世，他早已将前尘忘却。她算过天命，他只需要再等一世，便会羽化登仙，与她重聚。

只是，她很想见他，哪怕是早一天也好。

她心中五味杂陈，不晓得该说些什么，该如何继续，准备转身离开之时，突然一只沾满泥土的小手抓住她的裙摆。

只听身后低声道:“不要，不要走。”

小和尚有些惊恐的长大嘴巴，仿佛不受控制的说出那些话，泪水却慢慢的盈满他的双眼，默默地淌过脸颊。

翎羽用手指拂去他眼角的泪痕，浅浅笑着：“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爱哭鼻子，再过一世，我便来接你。”

小和尚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心里难受到不能自已，比他从师父那里听到自己身世后还要难过百倍。

他自小修的是佛法，背的是清心咒，可他看到她转身离开的背影，那幼小的心脏就撕心裂肺的疼痛。

“你莫哭了，怎的像个女娃娃一样，一会儿你师兄们看到要笑话了。”

他拿袖子胡乱的抹了抹眼泪：“小僧没哭，施主都不笑话小僧，想必师兄们心怀慈悲，更不会笑话小僧。”

翎羽轻叹，不论转多少世，他还是那样巧言善辩。

她牵起小和尚的手道：“这段日子也苦了你了，姐姐想带你去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你可愿随姐姐去？”

小和尚愣了愣，摇头道：“师父说，我今生根种佛门，树不离根，离根死而不复生，再三告诫小僧万万不得离开佛门之地。”

翎羽秀眉微挑，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这是谁写的命格，未免太令人不爽，看来需要回去一个个拖出来审问。

此时正围坐在三生石上幸灾乐祸编命格的紫阳真人身形一抖，抬首与仙侍面面相觑。

翎羽轻叹一声：“也罢，我先走了，过些时日再来看你。”

她轻轻揉了揉小和尚稚嫩的小脸，落了一裙摆的黄叶随着她的起身缓缓滑下。浅白的色泽突兀的有些绚丽，在这片落叶的花海中深深印在了小和尚的眼里。

他看着她转身，前行，毫不犹豫。

他从没有一刻如此混乱过，害怕过。

害怕她一转身，便是一辈子。

他甩下背在背上的小箩筐，在金色的叶海里跌倒了再爬起来，一步一步跑向那个渐行渐远的白衣女子，一步步迫切地拉近距离。

“求求你，带我走，求求你。”他无力的喊道。

远方浅云寺的钟声沉沉响起，他望着那个白色身影渐渐清晰，他没有犹豫，一个箭步，冲进了她转身而来的怀抱里。

（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