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牡丹19

在那样的多事之秋里，张千户迎来了他的六十大寿，对于六十大寿，张千户处理得很低调，也不像以往一般大肆鋪排晏请宾客了，但宾客不请自来。毕竟当时的张千户还是人生的兴旺时期，宾主相见，大家免不了照例寒暄一翻，只是尽量避免谈论大少爷艾青这个话题，因为它是张府的耻辱，不论是宾客们真不知情也罢，假不知情也罢，但从老头子落落寡欢的表情里看得出，他还是很舍不得这个儿子的。

在这次五十大寿的宴会中，张千户收到了一份奇特的礼物，那个礼物，在张千户今后的人生中成了主宰，同时也主宰了整个张府。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烟斗，那是一根铜制的烟斗，做工相当精细，有鑲嵌着玛瑙碎玉的长柄，有白色羊脂玉的小烟斗，烟斗的顶端，坠着一个描金龙腾图案的锦囊袋，张千户见了倒也喜欢得紧，坐在会客厅里，我听着张千户的一位商场上的朋友姓贾的商人向他讲述这个烟斗的非凡来历，竟是来自大西洋某个不知名的国度，据说拿它去抽大烟，保管让你飘飘欲仙，想什么有什么，人生中一切烦恼顿失。

大烟？张千户带着疑惑的少有的稀奇的表情望着贾姓商人。

对，大烟！那是一种能让你暗然销魂醉生梦死的东西，人生有此物相伴，复夫何求？

那时候，大烟一踏入中国，不论是繁华大街抑或是偏僻的小巷弄子里，都明目张胆地有它腾云驾雾的影迹，不论是天刚放晓的黎明时分还是晚霞满天的黄昏还是夜静人阑的三更半夜，总有一些咳嗽着带着意犹未尽的兴致的瘾君子们从烟馆里走出来。

张千户的烟瘾奇大，正是碰上诸多不顺时，烟馆就成了他灵魂与肉身的寄居地，有了烟，他似乎把一切都看成了过眼的烟云，生意早交给下人去打理而且从不过问有无亏空，我和忆萍两个女人也乐得悠闲自在，忆萍那样的女人，我打心眼里瞧不起她，装腔作势，真正管理起事务来又乐得撒开手，所以张府里的下人越发放肆胡来。

张千户的五十大寿，照例请来了戏班，同样的鼓乐喧天，热闹氛围却大不如前。

我又一次见到了子兴，这个令我魂牵梦萦的男人，他的足迹飘浮不定，走南闯北，我以为我己经忘记他了，就当是昨夜一场梦，但是再一次相见，还是那个舞台上的他，一举手一投足一顰一笑，还是那么令我痴情向往，而且这一次心灵的激荡比以往还来得更猛烈，因为我的孤苦无依，因为我热切的需要一双臂膀来安慰我，保护我。如今我又不得不想起当初的遇见，还有曾经艾青淑芬在一起的日子，那似乎己经是很遥远很遥远的过去，物还在人已非，恍然如梦，心中徒增伤悲。

罢了罢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了，对这个男人的爱再深又怎样，命里使然，我只能将往事埋在心底留着往后慢慢记忆。

……牡丹！牡丹！

身后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叫我，我以为是在做梦，回转身，我心慰藉，是子兴。

今晚卯时，馨月亭！不见不散！扔下这句话他便匆匆地跑了。

馨月亭里，子兴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艾青呢？淑芬呢？怎么没见他俩个。

看来张府的人还真是守口如瓶，一想起艾青和淑芬，我不胜悲淒，我只是任泪水直流，我的咽喉已经被泪水哽咽，别后情形一句也说不出来。

快告诉我？怎么啦？他们去哪了？

淑芬，淑芬她?她死了！艾青已被逐出家门，如今不知所在！

啊！！！子兴咆哮着，什么？淑芬死了？艾青被赶出家门？

我示意他小声一点，以防隔墙有耳，便将艾青淑芬之事被发现后淑芬被二太太整死，艾青被张老爷赶出家门说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来告诉我？

我怕连累到你，不到万不得己我不想求助于你，可我也没想到淑芬她??我实在说不下去了，哇地哭出来。

该死！子兴狠狠一拳砸在廊柱上，不知道是恨自己还是恨他人还是恨这个世界，他哭泣道，如果我在这里，说不定事情不会发展到这样，可怜艾兄现在漂泊何方都不清楚。

看着眼前人，我己经顾不上矜持了，我冲过去一把抱住子兴，哭喊，子兴哥！快点带我离开这个地狱吧！走到天涯海角，走得越远越远，张府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子兴捧起我泪眼婆娑的脸，我也想！我也想，可是我是多么的担心你的安危，我怕你重踏淑芬的复辙，那样只会让我生不如死啊！

我不怕我不怕！我喊道，生死有何惧，留一具躯壳在这里苟延残喘，和死又有何区别！

可是，跟着我，你只会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我只是一个戏子！

人生幸福，何在富贵！你是一个戏子，我是一个青楼女子，戏子配青楼女子，天经地义。有多少人用富贵买幸福，又有多少人不懂得珍惜拥有！

可是?

你不用那么多可是了，说白了，你就是懦弱，孬种！

我不是！我不是！！！他被我激得面红耳赤。

既然你不是，那你敢吻我么，我以张府四太太的身份命令你，吻我！现在！

两片火热的唇紧紧地贴在我的唇上，伴随着泪水，这一个吻，我等得太久大久，以至于它来时，我差一点幸福得要眩暈过去，那泪水，是咸的，也是甜的，我闭上双目，想让时光永驻??

良久，良久，他一把将我推开，喊，不行不行！

为什么？为什么？？？

我逃不出心灵的桎梏，走不出根深蒂固的牢，从小我的父母就教育我要明哲保身，遵纪守法，可是我现在在做什么？和一个别人的妻子在这里搂抱亲吻！我?我?还是接受不了！

这仿佛天上一个炸雷，什么？我道，难道我们在作奸犯科，我想问追求自由追求幸福有错吗？上苍在赋予我们生命的同时就给了我们追求真爱的权利，你何必要用几千年俘获了人们幸福的教条捆绑自已！

可是，我们不为自己想一想，也要为我们的家人想一想，父母生你养你不容易，如今只顾自己痛快却弃家人于不顾！我心何忍！

是啊！我心想，子兴说的没错，他不像我孤身一人了无牵挂也许他有八十岁的老母九十岁的老爸，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