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今天虽然大家都没有进山，但有一个人还是进山了，我不说您也许也可以猜到，那就是山娃。

我们说过，山娃是张先生徒弟，加上张先生和玉莲没有孩子，所以山娃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因此即使别人放弃，他也不能放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必须继续到山里去寻找，哪怕没有希望，但依然会坚持。

所以，早晨起来，山娃并没有跟玉莲打招呼，带了点干粮和进山必备的物品，顺便拿上了师傅的药铲，他自己独自进山了。山娃也想，寻找师傅的同时，能够采点药材，您要知道，采药材就是夏天和秋天两个时间段，而夏天是最好的时候。秋天山里满地落叶，加上有的草药茎秆变黄变老，对于一些需要根茎类的药材，也不好辨认，所以夏天是最好的时候。当然夏天采的草药有的可能成熟度不够，营养不全，质量低下，可是又有多少人在乎？夏天还有个好处 ，就是天气热，很容易把采回来的药材晾干，以利于进行后续炮制。

这些山娃都明白，作为大山里长大的孩子，山娃为了读书，自己也进山刨过简单的药材，比如黄芪，远志啥的，都是趁着放暑假进山挖的，攒到一定数量，自己或者爸爸背到镇上的药材收购门市卖掉，换回来的钱，大部分是攒下来留作山娃上学用的学费和书本费啥的。

山娃进山，其实也是漫无目的，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闯而已。他们组找过的地方，确实没有张先生踪迹，但对别的组找过的地方，他不是不相信乡里乡亲的用心认真，但总有一点不甘心的想法，所以他今天去了自己没有找过张先生的地方，想去看看能不能有点意外发现。

山娃为了不想来回跑，今晚没打算下山，他带了干粮和简单应用之物，准备今晚住在山里，明天就不用浪费早起的进山时间，这样可以利用更多时间来寻找张先生。

山村人，尤其经常进山的，有时候会在山里过夜，这样省了来回跑耽误的大部分时间，好让自己能够充分利用时间在山里多点收获。在山里过夜也是有讲究的，冬天就没法在山里过夜。

山娃已经规划了路线，以自己组寻找的地方为起点，分成八个方位，东西南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自己再尽力找找，其实他也知道，师傅基本上是没命了，但作为徒弟，他应该有责任和义务继续寻找，至少能找到师傅的尸体，甚至一些残骸，带回去，好好安葬，最起码让师娘的心有些安慰，师傅在天之灵也会明白他这个徒弟对师傅的尊重，在天之灵也会安息。那年代农村没有衣冠冢一说。也没有照片弄个遗照啥的。如果实在失踪找不到了，最多也就在祖坟地方堆个土包子，证明这个人曾经来过，也有后人纪念。

但张先生这里没有祖坟，所以即便真的找不到了，究竟去老家立个坟包还是在本地找个地方，玉莲不知道，山娃也没想过。

今天，山娃选择了东方。山娃不会看风水，但也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山娃读大学时候曾经被拉去过城里的基督教堂，山娃清楚记得上边写的是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基督教堂。那是12月份，圣诞节。同学拉着他去凑热闹，他还得过一个鸡蛋和一个苹果，这对山娃可是好东西。苹果其实有的山村并不缺少。山娃小时候生产队就有一片果园，里边有苹果，梨，山里红等果树，所以到秋天采收的时候，会有一些不太好的苹果等等按家里人口多少进行分配。但那时候的苹果并不好吃，一来品种有问题，二来营养有问题，所以比较酸，不如现在的苹果好吃。

山娃被同学拉去教堂，同学说是过平安夜圣诞节啥的，山娃当时不明白，因为刚进城读书，所以啥都新鲜，所以跟着去了。但第二年山娃就没再去。因为当天晚上，他跟同学去教堂过圣诞节，虽然得了鸡蛋和苹果，但那里有几个人非常让他反感，他们拉住山娃就不松手，热情的没边没沿的，给山娃讲上帝，讲耶稣基督，讲人犯罪，耶稣救人，钉死在十字架上，耶稣基督又活了，耶稣基督是神，将来要再来审判世界，人要想不受审判就得信耶稣等等等，让山娃非常反感。

山娃并不是不迷信，他从山里长大，山里的迷信事情，比如烧香上供跳大神的，还有一些特别不能解释的现象，他是见到过的，所以他脑子里并不排斥鬼神啥的，只是山娃自己有原则，他不招惹这些，他是他，牛鬼蛇神是牛鬼蛇神。他在图书馆中曾经看到过一本书，应该是论语？他记不太清楚了，里边曾经记载：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大致意思是：祭神就好像神灵真的在面前。反过来的意思是，你不祭祀神，神也就不在你眼前了。这跟他的思想观念非常吻合，牛鬼蛇神有或者没有，跟他没关系，他不排斥但也不想接受。

但那个教堂的基督徒，拉住他好一顿说，甚至让山娃感恩，感谢上帝让他在那么贫穷偏僻的山村，考上了大学，如果没有上帝的恩典他考不出来，山娃是蒙恩的人，让山娃遇到啥事可以祷告求上帝帮忙等等。山娃想考上大学本来是自己的努力才考上的，如果真有上帝，他应该第一年就考上，怎么还能补习6年？这不是胡说八道么？再说如果真有上帝，那祷告求求就好使，他家山村早就应该变成金矿了。何况老家的很多村民供着神佛啥的，叫做保宅仙，不是该出事出事，该贫穷贫穷？所以这些对山娃没啥吸引力，他相信自己的努力才能改变一切，他山娃就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学习最终考上大学的。

所以，第二年的圣诞节，同学再拉着他去教堂，他就没去。山娃不是不想要那个苹果和鸡蛋，但是太反感那个被人拉着让他感谢上帝承认自己是罪人的场景了。当然，如果你今天仔细研究《圣经》和基督教，如果你不骄傲，也许你的心不会像山娃一样，而我们的山娃其实后来也是改变了的，毕竟山娃有文化，真善美的区分他还是会的。

但今天，山娃忽然想起了当年那个场景，于是他真的心中默默祈祷，让上帝帮他指明方向，到哪里去找师傅。他嘴里叨念一会后，闭上眼睛，把药铲抛向了天空，原来他求耶稣基督帮忙，如果药铲落下来铲子头朝哪个方向，他就往哪个方向去找，我们无法评价山娃的做法，毕竟有病乱投医也是人类很正常的心理活动。但这丢药铲定方向，也应该属于瞎撞，因为这时候的山娃并不是那种信上帝的基督徒，祷告也许上帝也不听。

无论怎样，山娃睁开眼睛，发现药铲头朝向东方，于是山娃捡起药铲，朝东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