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5 简单或不简单（下）

窗外下起了细雨，淅淅沥沥的，拍打着房檐，带来一阵莫名的声音，仿若节奏感十足的鼓点，撞击着龙格力的心脏。没有任何理由，他突然感觉到心慌，有些急促的感觉，就好像那个血红的，不停跳动的东西，即将破开胸膛，跳出体外。

龙格力知道自己有些紧张了，他明白紧张是一种自然的情绪，或者它不应该出现，但却不得不出现，它是一种无法被克制的情绪，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

雨滴的声音越来越小，但并不意味着雨就停了，也不意味着雨越下越小。在龙格力的视线中雨点非但没有变小，反而有凝固的趋势，它凝固成一片一片的固体，真正的固体。那是一片片的雪片，散发着惊人的寒气，仿佛冻结了所有的，包括那些名为空气的东西，冻结了那些流浪在空间之中的自由的气息，它犹如被一种可怕的囚笼束缚。

龙格力愤怒，他挣扎，他近乎发狂的在心中咆哮着，喘息着。如果靠近他身边，仔细地倾听，甚至能听到一股隐隐约约的喘息声，那是属于他的心声，凝聚于他心中的声音。雨越下越大，可拍打屋檐的声音，却越来越轻。那些鼓点一般的声音，从最开始的清晰的躁动，变成了现在，几乎微不可闻。龙格力瘫软在华丽的软靠背上，他的目光有些呆滞，没有人能明白这种呆滞代表着什么，就连一向认为自己能看清人们心灵的叶思思也有些莫名。

叶思思没有理会龙格力的呆滞，她一如既往的站在原地，安静的，好似一株绽放于冰天雪地之中的腊梅。她没有催促，也没有愤怒，都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不安，她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龙格力的回答。或者这个回答，可能是令她失望的；但无论如何，她都需要等待，倘若放弃了，便没有希望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龙格力看起来依旧在思考。他思考的模样有些特别，并没有单手托腮，也没有摇头晃脑，甚至没有太多多余的动作。他仅仅是安静地坐着，仅此而已。

他的视线正对着叶思思的脸，仿佛正欣赏着那玲珑的脸颊骨和俏丽的琼鼻。可叶思思却知道，她清楚的知道，这个男人并没有看自己，他甚至没有将视线投射到自己身上。或者在神游太虚，或者只是一种安静的伪装，谁也说不清楚，也弄不明白，人都善于伪装，而且很多时候，这个伪装就和真的一样。

叶思思没有去在意伪装的真实与否，更没有去在意自己的美貌是否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她只是单纯地站着，一动不动，好似一樽没有声息的雕塑。那双明媚而神秘的眼睛，它放射出来的视线却凝聚在龙格力的唇间。

叶思思注意到，龙格力的唇显得有些干涩，就好像一块干涸的树皮，表面布满了层层叠叠的褶皱。唇线的位置也没有因为饱满而突出，反而是微微的下陷。这种下陷显然是微不足道的，但依旧被叶思思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

叶思思捕捉到了一种莫名的颤抖，这是她的眼睛捕捉到的东西，而她的心却捕捉到了一种不安，一种原本潜伏在内心之中的，不易被人发现的，深邃的不安。他并不是凭空生出，也不是凭空爆发出来，它是有一定诱因的，而这个原因，很显然就是叶思思自己。是她诱导出了龙格力的恐惧；也是她将一个原本还算正常的人，变得沉默，变得不发一言，变得好像一尊雕塑。

叶思思突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她喃喃地说。或者在她心中就只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我帮你解决寒疫，而你则将自己的资源与我共享。这是很公平的事情，并没有谁亏欠谁，这是叶思思心中所认为的，她觉得一切都是公平的，就好像天平上满载的两碗水，都没有从边缘渗出。

“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叶思思说，那明媚的眼珠，突然想上眨动了一下，显出了一些俏皮，但更多的却是莫名其妙。这个俏皮的动作仿佛具备了某种魔力，会影响着人们的内心，甚至影响着，如同龙格力这样的军人的内心。他本应是坚硬如铁的，但现在在钢铁的联系之间却掺杂着一种松动，就好像被软化了奶酪，千疮百孔的。

龙格力的视线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叶思思，然后沉吟了片刻，终于开口说道：“我需要知道你的目的，共享资源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没有大吼大叫的拒绝，没有歇斯底里的疯狂，龙格力显得分外的平静，就好像所有的一切，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似的。但实际上他的内心可能已经波涛汹涌，可能情感早已经吞噬了理智，他甚至应该在不断的滥骂，心中不断地迸发出一些污言秽语；他应该在发泄，发泄自己的不安，发泄着自己的莫名的情绪，但从表面上看来她是安静的，他的身子微微向后倾，并没有作出明显的保护动作，他目光清澈好似一汪山涧之中的清泉。

叶思思反而显得有些不自在了，她的身体扭动了一下，深深地望了龙格力一眼。“他不简单。”叶思思心中暗忖。她突然觉得没有人是简单的东西，即便这个看起来有些呆傻的将军也是一样。他并没有因为寒疫的肆虐而在叶思思面前表现出明显的焦躁，反而在努力的安定自己的情绪，甚至将情绪付诸于一种莫名的安静，就好像贴在一座冰山身边。

“目的？”叶思思惨淡的一笑，玲珑的脸颊骨牵动着下颚的肌肉，这种肌肉撕扯看起来有些疼痛，但微笑却依旧是微笑，“我能有什么目的？”她说，“我只是想找到一个人而已。”她显得落寞而安静，语气也越来越低缓，就好像一架擅长低音大提琴。

到底是什么事情令她产生了这样的情绪。龙格力一直注视着叶思思的眼睛。等他发现那双眼睛从原本的明白并做了忧伤的时候，他就明白至今已经触动了对方的某根心弦，甚至是那颗最重要的心弦。

龙格力自觉地放缓了音调，干涸的嘴唇一张一合，轻声的说：“我需要知道这个人是谁，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我们不能轻易的把资源交给一个陌生的人，去干一件莫名的事情。即便他能够拯救这个国家，但谁也不知道他是否会将国家推入另外一个深渊。”

龙格力说着话，他显得异常的平静。眼神之中充斥的同样是平静，他的语气诚恳，声音不高不低，有种青年男子少见的沉稳的魅力。

叶思思看着龙格力，她的嘴唇同样一张一合，却没有任何声音从喉管中发出。他显得有些犹豫，欲言又止的模样。说还是不说就好像天平的两边，在她的心中来回摇摆着，而且忽而高忽而又低，总是让她难以选择。

你很难作出这样的选择，就好像很难作出每一个选择一样。所有的选择都必须经过深思熟虑，这种深思熟虑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七天，这只是一个月。谁也不知道这个正常的平均数究竟是多少，谁也不明白如果我说了，事情会怎么样？会不会沿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下去，或者还是堕入深渊。

叶思思的犹豫是情有可原的，因为几乎所有人面对这种情况，都会不自然地忧郁起来。他们无法判定事物的对与错，也无法判定我是否应该这样。在这个时候理智甚至成为一种拖累的东西，或者只有感觉才能真正替他作出判断。叶思思左右摇摆着，她觉得这个选择无比的艰难，就好像从皮肤底下，抽出是生活的血肉一样，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痛苦，至少叶思思正承受着这种痛苦。

这一次，时间在叶思思的思考中一分一秒的过去，她依旧没能给出最后的答案，她显得有些迷茫有些异样，就好像困在雪堆中样的一株花，那娇艳的模样，不自觉的勾起了人们的保护欲，至少勾起了龙格力的保护欲。

“我是不是做过了？“他心中暗付，看着那原本美妙的五官痛苦地纠结在一起，甚至连那张俏丽的面容，明显的有些扭曲的时候，龙格力突然觉得自己在犯罪，自己在扼杀一种可能是绝美的东西，这种东西必将驻留在人间，也必将驻留在他的心中。或者他永远忘不了那凄美的面容，那玲珑的面颊骨，还有那双明媚而神秘的眼睛，一片漆黑，却黑得发亮。

叶思思用了很长的时间来思考，甚至这个时间的长度，已经到达了人类忍耐的极限。至少龙格力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他的眼神飘向了一边，他看着那高窗外面飘落的雪花，心中显得愈发地焦急了。

“这等待的时间都是生命啊！”他心中小声的说道，在很多时候他都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无论是在战场，还是面对的阴险的敌人的时候，他都是这样。但显然在此时此刻，当他坐在这个柔软的座位上的时候，所谓的冷血便已经不复存在了，剩下的仅仅是一种淡淡的忧心。他为这座城市而忧心，为这个国家而忧心。寒疫的威胁就好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住了他的胸口，令他窒息，令他抑郁。

他觉得空气都凝固了起来，散落于四周的寒流簇拥着他的身体，甚至有冻结他的灵魂的趋势，那不是一个好的趋势，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龙格力觉得一切的事情都走向了另一个岔路，无论是他和琳琅的安排，还是一些其他的东西，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寒疫说打破了，就好像一个完美的平衡被打破，想要重新找到一个平衡，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情，至少在龙格力的心中就是这样。

雪花依旧，甚至夹杂着呼啸而过的寒风，拂动的窗台，呼呼作响。龙格力很怀疑那脆弱的高窗玻璃是否有能力阻止寒风的拍打，还是最终会被这呼啸而过的风，撕成碎片。就像一只迷途的羔羊，被草原上的野狼撕成碎片一样。龙格力心中有些不安，这种不安甚至影响了他的判断，他的头脑一片混沌，双手不自觉地摆放在胸前，来回的纠结着，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有人能看清楚龙格力现在的状态的话，一定会感觉非常的奇怪。因为在他们眼中，龙格力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是一名军队之中最完美的将军；甚至是一名出色的武者。他就不应该呈现出如此的状态，是显而易见，任何事情都有特殊的案例，就好像现在这样，龙格力的局促不安，就是一种特殊的案例。

“说吧，说吧！你还有什么好考虑的，现在没考虑一点时间总有一句生命再倒下，想想吧，想想吧，想想吧那些倒在寒风中的可怜人，想想那些冻的瑟瑟发抖的身体。我知道在这种时节是不可能出现这样的风雪的，这不是倒退十年，这样的风雪也不可能出现，他一定是有特别的原因的，我需要知道这个原因，你必须告诉我，必须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你所了解的。”

龙格力突然的咆哮了起来，可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并由高到低，进而变成了微不可闻，可以确定的是他现在的心思一定是复杂的，一定是充斥着各式各样的情感。甚至这些情感是相互矛盾的，他想要拯救这座城市。想要消灭寒疫，想要让一只只鲜活的生命，继续地保持着存活；可他却不愿意付出这样高昂的代价，资源共享，说的很好听，其实也就等于，将自己的资源拱手让于他人。

龙格力完全没有考虑反悔这种事情，一旦答应了他更不会反悔，倘若反悔，就会遭到契约之神的惩罚，受到人们的唾弃，他不想被惩罚，更加不想被唾弃，所以他必须好好的思考，你需要那些复杂陈列于心中，进而勾勒出一些简单的东西。

”你迫不及待了？“叶思思那双原本沉静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笑容，就好像一朵绽开的冰雪玫瑰，恣意的释放着自己的美妙。那一定是一种美妙的景象，从龙格力的脸上就可以看出。

“不错，我确实迫不及待了。”龙格力回答，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继续说：”交出手中的资源是不可能的，你说出你想要干的事情，正在寻找的人，我帮你做，帮你寻找。”

这或者是龙格力所能拿出的最大的诚意，他不介意帮叶思思做任何的事情，哪怕这件事情无比的艰难，他也会一丝不苟的完成。但如果让他交出自己的资源，甚至还要交出琳琅的资源，那便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也许他并不自私，但现在这种时候他却不得不自私，不得不为他自己还有琳琅好好的考虑；也许他并不冷血，但在现在这种时候他却不得不冷血，不得不好好的打算，棒子硬着心肠仍寒疫肆虐。

龙格力有些绝望了，看着叶思思那略带不满的眼神他就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他向来拒绝就能拒绝的，也不是他想来给予微小的报酬就能够成功的。或者他还沉湎于那些复杂的心思之中，深深的无法自拔；或者他觉得得到与付出的并不成比例，他不想做赔本的生意，总之，他真的绝望了，他仿佛看见了，在大雪稍微停歇之后，便会有一群所谓的民众，在皇宫门口抗议示威，抗议他的无作为，同时也向琳琅示威。

他明白那些丧心病狂的长老什么都做的出来，他知道那些人不会考虑这个国家怎么怎么样，他们只会考虑自己，考虑自己的权利是否得到加强，是否被削弱。或是考虑自己的生命是否受到威胁。

龙格力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他已经不太在意叶思思了，他已经开始思考怎么去应对后面的事情，后面的将要发生并且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可正在这时，他的耳边就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声音：“我想让你帮我找到一个叫暗的男人，如果我没记错，他是暗部暗部的首领。”

龙格力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呼吸又突然急促了起来。他的双眼之中写满了不可思议，同时还有一丝晦涩的畏惧。他熟悉这个名字，但也是从最近，才开始听到的，可这个名字却注定会深深地印在他的心中，纠缠着他，一生一世。

这个特别的名字对于龙格力来说显然代表着太多太多的东西，代表着太多太多，无法被抛弃，并且注定将留住于心中的东西。

那些是惊悚，也可能是惶恐，甚至是深邃的不安。就好像一只潜伏在自己身侧的猛兽，用一双幽暗的眼睛，审视着自己，无时无刻不在审视着，每时每刻都在审视着。那慎人的冰冷视线，就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挑破了他的皮肤，刺入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