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2 蜕变

越是艰难的环境，总有一些东西越是值得回味的。这是很诡异的事情，看起来似乎是不可能的，但仔细想想，却又理所当然。怎么无法去控制自己的思想，无论它是令人恐惧的，还是令人安宁的一件东西，人类都无法去控制它，或者我们只能不断的告诉大脑，我不喜欢他，却不能暗示大脑，我不要想起它。

李天忘不了一号说的话，那就好像一种永远萦绕在耳边的低吟，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这个世界是一个充满杀戮的世界，他想要出去，就必须杀戮。对于一名身手二十一世纪法制教育的人来说，杀戮显然是一件艰难的事情，无数次当李天手中那把残旧的刀，刺穿丧尸胸口的时候，他的眼中都会不自觉的闪过一丝不忍。

而是对于生命即将消亡的不忍，也是对于良心即将泯灭的不忍。李天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架，只知道杀戮的机器。他的血液变得冰冷，这种冰冷由内而外侵染了皮肤与骨头，甚至就连那一瞬间过后的眼眸，都变得冰冷了起来。

李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很无力的去诉说一些东西，就好像无力的去说教，无力的，去抵抗。

“我感觉你变得好可怕。”辛铭说，她的声音很轻很柔，仿佛不愿触碰李天那紧绷的神经。辛铭一直都是这样，她一直在一边静静的看着李天的变化，她陪着李天从一个可能会逃避一切的人，变成了现在，坚定而冷酷的一个人。

辛铭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还是坏。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李天这样的变化，仿佛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一层迷雾之中，让她看不清楚，也无法挣脱。但是层层叠叠的，既是蛛网，又是一些比蛛网更加凌乱的东西。

李天用冰冷的眼眸瞥了一眼辛铭，他看的那张完美无瑕的脸，突然觉得自惭形秽了。他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任何肢体上的回应，自顾自的转过了身子，看向了一号的方向。他看见了那张同样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一号的面部肌肉，就好像完全坏死了一样那张扑克脸，似乎成为了他标签。

李天走了过去，他的身子轻轻地擦过了一号的身体，就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透过毛孔的缝隙，渗入了他的身体内部。就好像一只冰凉的小手，撩拨着他的身体，撩拨着他的血液与每一根骨头。

李天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自然，即便是面对着辛铭的质问，他也没有露出这样的神色。或者对于他来说，面对一号，要比面对辛铭更加的困难。

没有人愿意去主动面对困难，即便困难看起来，是那样的不可逾越，也不可躲避。虽然李天竭尽全力的想否认这种内心的潜意识，但毫无疑问，他的大脑清楚明白的告诉他自己，他无法面对一号，无法面对他说，看似浑浊的眼睛。

“表现的不错。”在错身的一瞬间，一号冷冷的赞美了李天一声。虽然是赞美，这听起来，却像是一种莫名的诅咒，它足够的阴森，也足够的寒冷，犹如深邃墓地里的那些寒气一样，有些湿润，同时也让人不寒而栗。

“你满意了吗？”李天用同样冰冷的语气回答，他没有抬头，眼神瞥着自己的脚面。那双黑色的皮质靴子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还有些泥泞的痕迹混合在一起，让人分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其实很少有人能分清楚这一点，他们眼中，只是一些污秽的东西，或者他们丝毫不在意的；但对于李天来说，那确是一件重要的事。至少他能在分辨血液和污浊这项工作中忘记那些很难被他接受的画面，忘记那些，很难被他认可的东西。

一号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他诧异地望着李天一眼，但也仅仅是一眼而已，一瞬间过后，他又一次恢复了冷峻。他有一张扑克脸，四方的形状，棱角分明，似乎特别适合这种冷峻的表情。

空气夹杂着一丝血腥的味道，你很难形容这种味道究竟有多难闻。甚至，它只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当然，虽然奇妙，但这种感觉却并不美妙。

“我当然满意。”一号肯定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空间。这是一个小巷，却并不狭窄。只是入口和出口的位置有些狭小而已，里面却是内有乾坤的。，就在刚才，李天独自干掉了潜伏在小巷阴影里的丧尸，一共有十只。

李天忘不了那些令人作呕的身体，他们身上的皮肉，大多已经溃烂腐化，形成了一种黑色的流状物质，这种物质簇拥着那些黑色的骨头，还有一些翻腾于其中的驱虫时隐时现；李天忘不了，当自己手中的断刀插入那些丧尸身体时候的绵软感觉，就好像插入了粘稠的泥浆之中。

那些黑色的物质，也真的像泥浆一样，吸引着他手中的刀，让他难以拔出。

当然，相对于李天的力量来说，那样的吸引力又是微不足道的，仅仅能让他多时出一份力而已，或者他早已经习惯了如此。所以刀身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束缚，它轻巧的掠过了那些丧尸的咽喉，割破了他们的喉管。暗红的鲜血从伤口的位置渗出，就好像一座红色的喷泉。

李天还记得那些丧尸临死时候的眼神，在那一瞬间，空洞的眼眶仿佛重新恢复了表达感情的魔力，幽蓝的火焰继续着凄凉的燃烧，陈思成已经忘记了，这样的燃烧究竟是去了多久？

或者，他早应该忘记这些东西，早应该讲这些东西抛在脑后，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不过显然，他并没有准备好这样做，他并没有决定重新开始，也没有决定，与过去做一个了断。

于是他依旧穿着从前的衣服，宽大的袍子遮掩他的身形，一双不知是人造的还是天然的黑色皮靴，或者是他，唯一与从前不同的穿着。

李天还无法做到如此的淡然，他还无法做到漠视所有的一切，无法做到平白无故的扼杀一个智慧生命，或者他认为那是有罪的，只是现在并没有人，判他死刑。

“没想到你居然会满意，你知不知道？我杀的是人，在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又变成了人，我清楚的感觉到了。”李天冷冷地说，他的声音很轻，轻微到了除了他和一号之外，就没有人能够听见。

李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他本来什么都不打算说，也不打算对一号作出任何的表示。但有些时候，人的思维就是这样的奇妙。你明明早已经决定了不去做某件事情，但事到临头，你却鬼使神差地完成了它。

没有人能解释这其中的原因，，因为没有人能够知道，做一件事情的原因究竟是什么。生活在末日边缘的人就好像一群恐慌的老鼠，整日浑浑噩噩的，甚至会忘记自己，正在做的究竟是什么。

李天的思绪不禁飘向了远方，他不禁想到了，那些困在暗影突袭里的朋友，他不禁想到了那些他在意的人，那些需要他去拯救，并且他也乐意去拯救的人。他的眼神现在有些挣扎，飘忽失神的目光中沾染着一种复杂的意味。

低垂着脑袋，弯着腰，胸口一起一伏着就像体力透支的老人一样。他的头发失去了光泽，应该这样说，他寸短的头发表面，布满了暗红色污渍。这些污渍这向外散发着一种，腐烂的恶臭。

李天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但他却明白一件事情，他已经厌恶了这样的生活，极度的厌恶。

不过显然，一号并不会因为李天的厌恶，而对他有任何的怜悯。事实上机器人根本就不会生出这样的感情。他只会冷冷地回答是或不是，而不会说喜欢或不喜欢。能够和，李天这样开诚布公的交谈，对于一号来说，已经算是一个进步了。但李天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冷冷地瞥着一号那僵硬的脸，眼神中露出明显的愤恨。

“这是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无论是你想活着，还是想要进化，你都必须经历这些。”一号并没有在意李天的态度，他甚至没有在意李天的语气，依旧用平常那种冷冷的语气回答，他的声音平静，不带一丝的感情。

“对你来说这就是一场蜕变，每个人或多或少都经历过蜕变。只是有些蜕变在不经意之中就完成了，而另一些蜕变，却必须要撕心裂肺。”

“我说的对吗？你一定感觉到撕心裂肺了，你一定感觉到疼痛了，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疼痛，不是常人所能忍耐的。”

李天没有说话，对于他来说，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当他颤抖的身子，却清楚明白的告诉了一号答案，它真的很痛。这种疼痛是由灵魂产生，一直漫延到肉体，蔓延到肉体的每一个角落，从心脏漫延到躯干，进而蔓延到四肢，甚至是那修长的指头也能感觉到疼痛。那绝非一种美妙的感受，如果换一个人来，根本就无法承受。

李天之所以能够承受这样的痛苦，还要多亏了他那颗已经麻木的心。当丧尸们一个又一个在他面前倒下的时候，他学会了麻木，学会了将自己封锁起来包裹起来躲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当短刀挑拨丧尸咽喉的时候，他想要大声的嘶吼，却发现气息卡在喉管里，上下不得。李天不知道这样一来自己还有什么作用？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废人，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一个，没什么用的废人。

辛铭从后面跟上了李天，她并没有听到李天和一号两人的交谈。但却发现了李天的异样，她看到了那原本挺拔的身子，在不断的颤抖。她不明白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从某一刻开始，面前的两人的目光就只会做着最原始的冰冷的交流。那是一种连她看了，都感觉无比瘆人的交流。

其实辛铭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很多，就好像她不明白，这样的杀戮为什么会在这座城市发生，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会在她的身边发生。有些时候，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独自一人对着那一片黑暗，默默地垂泪。这也许是她唯一释放情绪的机会和手段。当白天来临那一点微弱的晨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洒落在地面的时候，她会再一次变成那个坚强的女孩，她会坚强的面对所有的一切，会用手中的软剑劈开所有挡在她面前的荆棘，开辟出一条前进的道路。

没有人怀疑她的实力更没有人怀疑她的决心，就连一向挑剔的一号，也是一样。她淡淡的看了一眼走过来的辛铭，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也许她比你更加适合走上追求人类进化的这条道路，只可惜，主人让我选择的是你，而不是她。”一号用心灵传音，将想说的话告诉了李天。他相信李天一定听过这样的话，他一定听过同样的话，他一定听过那些关于进化的劝慰，一定听过那些关于他的身体都惋惜。

李天的身体实在太完美了，可以说那是一号所见过的最完美的一具身体。如果在曾经的那个年代，这具完美的身体一定会引发一场疯狂，而这种风光必将会席卷全世界，席卷所有的人。一号相信这一点，就如同他相信自己前一个主人的判断一样。

“好了，我们先回去吧！郭德纲应该等急了。”李天并不想将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他没有再意呆立在原地的两人，径直向子小巷外走去。伴随着一点微弱的光，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这条小巷的尽头。

“走吗？”辛铭问道。

身边的一号比他高大半个头，遮挡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楚，李天究竟有没有离开。他只是记得那个方向，那是回到他们暂时躲避的房屋的方向。

一号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子，沿着那个方向走去。

“都怎么了？”辛铭诧异的说，他不明白这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曾经看起来，像是好友的两人，竟然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

辛铭摇了摇头，无奈的跟了上去。她知道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有些事情，有些心结，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够解开，外人是无法帮忙的。

李天从来都不知道这条小巷会有如此的漫长，从尾到头，他仿佛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他觉得周围好像存在着一道不怀好意的眼神，在静静的注视着他，静静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任何一个动作。甚至注视着他，所有挑动眉毛的时刻。

一号和辛铭在不知不觉中跟了上来，他们紧接着，李天的脚步，跟在他的身后，大概距离他有一步远的位置。李天没有回头，他知道两人会这样一直跟着他，会保持这样的速度，丝毫不乱。

“你们一个机器人，一个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又怎么会了解我呢？我就好像一个异类，一个永远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人，你们又何必追随着我呢？真是一群傻子，一群无药可救的傻子。”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李天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于他来说责任是一种无比沉重的东西，是一种他瘦弱的肩膀所无法承载的东西。

李天陶醉在那富于节奏感的脚步声中，他喜欢这样的脚步声，喜欢一切有节奏感的声音。这并非因为他热爱音乐，其实他是一个五音不全的人，是因为他喜欢这种有规律性的东西，这样的规律，能让他平静，能让他整个人都安静下来。他会感觉到舒心，感觉到欢唱，感觉到每一个毛孔，都自然地打开。

他能够去尽情的呼吸，尽情的沉浸其中，而不用去思考那些复杂的问题。

李天只想做一个单纯的人，只想做一个不用承担太多的压力，也不用获得太多利益的人。他并不利欲薰心，换句话说，他只想做一个普通人。但现在看来，这个愿望，却又是最难实现的东西。

“普通？在这个充满杀戮的地方，谁又能是普通人？哪怕是一个孩子，他也是危险的。”李天默默的想道，双手自然地垂了下来，贴在裤缝之间，两眼平视着前方。他在仔细地倾听，倾听着那种节奏，倾听着那种美妙。

可突然，他的耳朵里钻进的一些杂音，附近的一些不可饶恕的杂音。

“什么！什么！那到底是什么声音！”

在辛铭震惊的目光之中，李天突然咆哮了起来。他伸出两只手不断的拍打着自己的胸口，他面部扭曲而狰狞，看起来就像一只愤怒的猩猩。

“李天！你给我冷静下来！”辛铭大声的说，他不顾一切的扑向了，那躁动的身体，试图用自己的手握紧李天的手。不过显然他所有的动作都是徒劳的，暴怒中的李天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他猛地转过了头，赤红的双目死死的盯着辛铭的眼睛，那是一双清澈的眼睛，眼眶底部带着一丝感人的温柔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