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四)

2015-11-03 作者: 慕沛菡
第79章 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四)

一粒粒翠绿玉珠串成帘,撩起珠帘,金壁耀眼;一对琉璃蟠龙几,两座红木吉祥椅,只见右面屏风遮了闺室,床榻玛瑙吊配,青紫金钱蟒褥,瑞脑消金,弥漫焚香。?

徐律瑄尽量忍住怒意,压抑着心中升腾起的火焰,脸色阴沉的有些难看,倏然而逝的怒意很快被清浅笑意融合,他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拿着软帕擦拭着她的脸。

而这次纪含尹并没有打断徐律瑄,他似乎有话要说,但张了张嘴却又哽咽在喉咙。

她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自责,淡扫了一眼他满是哀愁,略显憔悴的脸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为什么我那么记恨你,比仇傲冥还要记恨你!虽然我也几度想要亲手杀了你!但我还是找不到一个真正的时机!”

徐律瑄打断纪含尹的话,凝眉微挑将目光锁定她俏丽的脸,轻声询问道:“你就这么想杀了朕?朕只是听言妃对朕说过她有一个嫡姐,名字叫司马怜卿。”

纪哈尹沉默,她眼底闪烁着奇异的光,泪花氤氲,却又不动声色的拂面擦去。

徐律瑄坐在她身边,动作轻缓温柔的将她的身子圈进怀里。纪含尹并未反抗,将头霸道的枕着他的手臂,缓缓地阖上眼睑,听他在耳边如叙述故事一样,诉说着过往:“怜卿……怜卿,朕当时便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会是怎样的女子,能名扬四海,被世人拥戴。朕还幻想过若是她成为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会如何?”

徐律瑄叹了一口气,顿了顿,又道:“后来啊,朕就下旨选秀,朕知道司马怜卿一定就在其中。但是后来,朕等了又等,却听到她已经不在人世的消息。朕想着,此生只能将这份爱的寄托转手让给她的庶妹吧?”

徐律瑄的声音沙哑,略带苦涩的动了动喉咙,道:“朕自那以后,便不愿执政。整日流连忘返于言妃的寝宫,与她嬉戏,与她玩耍。朕想过,若是这天下不是朕的,还会有那么多臣子忠于朕、敬重朕甚至恐惧朕吗?这江山,这身龙袍,都不是朕应得的,朕累了,刀光剑影,波诡云谲朕都看倦了……”

纪含尹转过身去,不再看他那张挂满忧郁的脸。他的不快乐,他的不幸,就要这么霸道的、强硬的施加给她吗?若不是他一道旨意,她怎么会陷入绝境?又怎么会一脚踏入这宫门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纪含尹咬着牙,眼底的温柔化开,顷刻间只剩下决绝和冷清:“你走吧!我不想在见到你,现在见到你,只会让我更想杀了你!”

徐律瑄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拂了拂袖,向未央宫门外走去。

紧随其后的是躬着腰马首是瞻的贴身太监——周公公。周公公见皇上阴沉着一张脸从未央宫走了出来。

“皇上您回哪儿休息啊?”

“宣政殿。”三个字干净利落。

徐律瑄摆了摆手便用尖细的嗓子阴柔的喊了一声:“起驾回宣政殿。”

……

与此同时,仇傲冥和陆笙尧依旧在京都等待纪含尹的消息。

原计划是仇傲冥回到竹轩山庄将这里发生过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从此与纪含尹沦为天涯陌路人,与她分道扬镳,再无瓜葛。

但这些天没有她在身边嘘寒问暖,他有一些不适应。然而自己亲手将她推开,把她推向另一个温柔乡,又怎能责怪是她不忠于他?

原本以为他只是孤身一人行走江湖,风雨飘零时,冷了、饿了、渴了、生病了……都不会有人管他,死的死活早已被他人淡漠,所以才有今天这样冷漠无情的性格。纪含尹的介入,却将他那颗冰冷的心渐渐融化了,捂热了一颗冰封的心。

炙热、温情、贴心……她无时无刻不为自己担忧。这样的人,他这辈子只遇到过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师父,一个是他的徒弟……

命运的捉弄,让他的心变得杂乱无章,他无法面对他,他不知再相见会在何时何地?

后悔吗?呵,这个问题或是无论追问多久,都寻不到答案。

他的一意孤行,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他已经无力挽回,若不是他咎由自取,无底线的伤害她,事情又怎能面临这样的僵局?往后的日子,谁和他一起练剑?谁为他缝缝补补?谁会在寒冬腊月为他亲手做一双厚实的鞋?又会是谁,悲伤地陷入他所给予的噩梦?

仇傲冥推开窗牗,望着窗外沉默无言。

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街道两旁是茶楼、酒馆、脚店、当铺、作坊还有正卖力吆喝的小商贩。悬挂在头顶上方的旗帜,清清楚楚的写着店内的招牌,商贩们招揽生意,望着川流不息,摩肩接踵的人,对他们报以一抹淡淡的微笑。

街道上热闹喧嚣,洋溢着一团和气每个人都欣喜而归。然而这样的氛围却无法感染后悔莫及的仇傲冥。他来不及悲戚,他来不及追忆,只能淡淡的观望着他人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喜悦,好像这样便能排解他心中久久不散的阴霾。

这房间里只有他一人,陆笙尧一大早便四处打听纪含尹和苓舞的消息。一面搜集他们的,一面搜集言妃与皇上的。

看在她看来,太后震怒一事倒是在他料想之外,本以为纪含尹进宫后,一路顺风顺水扶摇直上,定会惹来别的妃子的嫉妒与憎恨,但他没想到第一个给纪含尹下马威的人,居然是太后娘娘。

他与太后娘娘素无往来,但太后的一些事他多少也是了解的。纪含尹竟然惹得太后震怒,那言妃便可以借刀杀人,他便不用再浪费心思和力气。对他来说,这可是一件好事!

太后盛怒,无形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让言妃娘娘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纪含尹扳倒在地。可眼下皇上却将纪含尹圈禁在未央宫蓬莱阁内,就连每日饮食都要在三小心,有奴才专门为她送去。如此殊荣,想必身为络贵妃的纪含尹是得到皇上这般对待的第一人。

陆笙尧想到这里,嘴角挑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他的计划才刚刚开始,他放手一搏没想到竟会有如此大的收获,事情发展的如此顺利,言妃娘娘肯定也早有耳闻,她心中自然欣喜,那接下来只要按照计划行事便可。

陆笙尧回到客栈,点了一壶好酒,上等的女儿红,命小二拿上楼去。他想着还在房间里颓废的仇傲冥便想以夙敌的身份想要与他摊牌。这么久了,他看着仇傲冥与纪含尹分分合合,纪含尹不知被仇傲冥伤害了多少次,却仍不厌不倦的陪伴在他的身边。说心里话,他真的挺羡慕仇傲冥的。

曾经也有一段让他哭到动容的感情,现在早已飘散在云雾中,隐藏在风里,此刻的他与仇傲冥,是多么的相像?不过都是为情所困,意气用事,害得最后连想念一个人都会觉得很卑鄙,很可悲,可悲的有些无耻,便没了想念的理由。

陆笙尧猛然陷入回忆,又想起那日在京都为纪含尹送行,让她有了机会进宫,却没有机会让她自由,那袋沉甸甸的银子,恐怕是再也用不到了,再也无法偷窥她在月下舞剑,再也不能用自己极端的方式执着剑,让她重新振作,再也不能把她假想成司马怜卿,再也不能看着她纯真无邪的笑颜……

再也不能……

怀着一颗落寞的心,拖着一个渐渐冰凉失去知觉的身子,陆笙尧的眼眸中竟泛起氤氲,如迷雾一般,悲情却又有些华美。

要留下怎样的一道伤口?才能忘却往日那张满是笑意的脸?如何忘却那些嬉笑怒骂的对话?浮动的波光里,又该怎样去遗忘一个此生再也无法相见的人?

“吱呀——”

门被陆笙尧推开了,他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仇傲冥,自从纪含尹入宫以后,便杳无音讯,他又怎能不担忧挂念?但他却没有资格再管她往后的日子,往后的路也只能残忍地抛下他自己一个人先走了,他终于明白,也终于肯承认,失去了纪含尹的时光,他过的并不好。

往后的日子,就算再有意无意的提起,就算再刻意的逃避,他仍无法忘记,心底最沉痛的那份记忆,无一遗漏的被她填充。

阖上房门,房间里的空气凝结了。仇傲冥和陆笙尧相视一眼,却并未搭话。不知沉默多久,仇傲冥还是开了口:“陆兄,你来了?”

他的声音喑哑、破碎,像是久未用过的器皿,发出了刺耳难听的“刺啦”声。他这样的精神状态,从纪含尹走后维持到现在。不管陆笙尧如何劝导,他依旧不能自拔。

痛恨、压抑、触及心底的悲戚无人理解。兴许是上天眷顾他,才在他憔悴,、略显疲惫不堪的俊容上少划一刀痕迹。

陆笙尧眸光一紧,瞳孔急剧收缩,变得空洞无彩,同样喑哑的回应他:“嗯,仇兄你已经三天没有好好吃进去东西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来陪你借酒浇愁。”

陆笙尧倒了一碗酒,提着嗓子高声道:“仇兄,陆某先干为敬!”

仇傲冥见他这般豪迈,便自己倒了满满一碗,浓烈的酒带着馥郁的幽香钻进二人的鼻子里。他们二人仰着头,一饮而尽,像是相知多年的旧友,又像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原来,夙敌也会在这么一瞬间,变得熟悉,变得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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