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朕这样的责罚你?”她以为他会恼怒,却不想是这样戏虐的言语,茫然抬头,迎上他歪倒的身子和清凉的眼眸,那一汪冰泉,是什么时候解冻的呢?
他就那样自然的伸出手来,“傻看什么?还不扶朕起来?”
“是!是!是!”叩头不迭,颤颤巍巍伸出手去,没有将他扶起,却被他手腕的力道牵制,跌落在他怀中。
“染儿,你可还记得我?”在她耳边,低沉而伤感的音色,他这样问。
自然,她从未忘记仇恨!
但是她惊慌着,娇羞着,从他的怀抱中挣扎出来,惶恐的跪倒在一旁,“陛下,嫔妾不知陛下所言,嫔妾冒犯,请陛下饶恕。”
良久的无言,最后,他撩袍起身,独自远去,唯留下一句,“是了,你不是她!”
是与不是有什么要紧?
从前她的美梦是你亲手践踏!
她的救赎是你亲手幻灭!
你口中的那个她,你在乎吗?
你在伤感什么?
是岁月兜兜转转你又遇到了她?
还是你费尽苦心还是没有杀死她?
辛夷的嘴角,牵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微笑,既然你伤感我不是她,那么,我就做了她,叫你欢喜一番难道不可吗?这出戏真真假假扑所迷离,才好看不是吗?
远处,是跑来寻她的绿芜和琳琅,“主子主子,你怎么跪在这里?是被哪位娘娘责罚了吗?”
握着丢在一旁的纸鸢缓缓起身,“绿芜,我很想那位公主吗?”
“主子同公主,一般无二。”绿芜诚恳回话,眼角又一次蒙上雨雾。
“那么那位公主,如今生在何处呢?”
“公主死在了掖庭狱里,已经……已经不在了。”绿芜哽咽着声音回答,“公主很喜欢纸鸢的,每年的春日,都要在这里放飞纸鸢,公主也是在这里,遇见了陛下。”绿芜的神色满是怒火,“若不是在这里遇见他,公主如今还是公主,这天下还是前朝,也便没有那些苦难。”
“是吗?”辛夷轻笑,一副了然于心的神色,“原来公主同陛下,是有这么些情缘在的呢。”
若是你那样刻意的避开些什么,那么往往,那些什么势必同你的过往有过牵扯,而如果那么欢喜的同它有所牵扯,是不是也就说明,并无瓜葛呢?
木兰亭外,辛夷轻笑,也许这是否定自己便是琳琅的最佳途径呢?
内监传召的的时候,她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惊愕错落的时候,那内监又一次宣旨,“秀女苏辛夷,陛下亲宣翊锦宫侍驾,可听的清楚?”
“清楚,清楚,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第一个跪倒在地叩首不迭的绿芜揪着辛夷的裙角,“主子快谢恩啊!陛下宣主子侍寝呢!”
为什么?
今夜的荣宠,为什么是给了她?
这样都不重要,帝王的宠幸,她势必是逃不过的,便是她不愿,也该叫腹中的孩儿认贼作父不是吗?
轻轻抚着小腹,孩儿,很快的,你就可以大白天下,可以堂而皇之接受万人的祝福,来见你的天下。
秀女承宠,是该带去肱景殿偏殿沐浴熏香,出浴的美人被一方薄薄的锦被包裹起来,抬入那帷幔重重,珠帘细密,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中等着君恩,待着欣喜。
可是她不是!
本该的凤鸾春恩车没有停在门前,没有候着的教引姑姑,而且,旨意里说的清楚明白,圣驾恭候的地方,不是肱景殿,而是翊锦宫!
那是她长大的地方!
她的欢笑,欣喜,等待,都在那里!
她的冰冷,痛苦,崩溃,也在那里!
她在那里得到一切,也在那里失了所有!
她在那里爱上了他,也在那里恨透了他!
洛偃的旨意,要她自己走过去,三跪九叩,向他走去!
这是宠爱吗?是所有人最想看到的虐待吧?
余辉如同一块云锦,将甬道深深笼罩,辛夷就行在这里,三跪九叩,一步一步,她不耽搁,未施粉黛的容颜因为这痛楚折磨而略显憔悴,万千青丝在她的肩上散开,俯首间,便同西施心痛一般,有独特的美,美得惊心,美得勾魂摄魄。
鹿兽铜炉精心刻画,青烟袅袅从中升腾,美人端坐案首,手中书卷生香,正得趣味。
“娘娘。”侍婢进来躬身行礼,吞吞吐吐,才终于说全,“今夜,陛下不来了!”
“不来了?”皇后停下诵读之声,“是朝堂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不是。”那宫女伏在地上叩首不停,“是陛下,今夜宣了苏秀女侍寝。”
“苏辛夷?”仿佛是飞来的利剑,击在她的心头,美目重重合上,心里深深长叹,再回眸时,已经恢复了方才的仪态万千,搁下书卷起身,“那么就不要等着了,备热汤,早早睡下吧。”
“娘娘,今日,可是十五啊!”
“初一又如何?十五又如何?这天下都是皇上的,这岁月,也便都是他的。”在这空旷的大殿上行走,她的孤寂,甚至,有些荒凉。
将整个身子浸入冒着热气的的浴汤之中,唯有这样四下包裹的温暖,才叫能叫她的心,有丝丝点点的暖意。
他的雄心壮志,她一直都知,若不是他的这点志气,也不会叫她长孙半夏看在眼里,爱在心里。
那是多久前的冬日呢?
她的哥哥在后园梅林煮酒论道,那弥漫的酒香肉香,叫她心驰神往,欢喜的随着香味跟过去,却在那点点红梅下,看到遗世独立的他。
他的冷,给了世人,而他的暖,唯有她一人可得。
一见倾心,从来都不是意外。
她知道他来,所以她去。
他知道她在,所以他来。
就是那时,她们的情愫就这样生长着,丝丝缠绕,只是,他从未上门求娶,“半夏,你要等我,等我,可以给你一切。”
她等,等了一年又一年,等来他的婚讯,从前的良人,却是当今皇上的乘龙快婿。
心肠具碎!可是她还是信他!
等他得到了天下,坐上了太子位,给她这天下独一无二的荣宠,“半夏,你看,我做到了,龙凤呈祥,这天下,唯有你能同我分享。”
她在他怀里心满意足,甜甜睡去,可是第二日晨起,就有另一个女人,跪在她的面前,唤她一声姐姐,告诉她,这分享天下的人,还有她!
他说,那是他得这天下的代价!
就是要宠着这个女人!疼着这个女人!
他要她信他,这天下,他独爱她一人!
“便是纵有千种风情,弱水三千,我有半夏一人足矣。”他搂着泪眼婆娑的她在怀,轻吻安慰,“我是皇帝,有我的无奈,那么半夏,你可愿分担?”
她愿意!
怎么可能不愿意?
那么今天呢?
为什么她的等待,却是他传了另一个女人再他的枕畔?
为什么是又一张容颜倚在他的怀里?
她不敢想下去,不敢想他怎样的温柔以对,不敢想她怎样的婉转承恩,怎样的千娇百媚!不敢想那春宵帐中,是多么风情旖旎的景象。
“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难受,您为何不去,同皇上好好理论一番?一国之后,怎么能被一个秀女夺了恩宠?”杜嬷嬷是她的乳母,是看她长大随她入宫的人,她知道,她是心疼她。
“没事,只是一夜的功夫,能怎么样呢?明日陛下来了,嬷嬷不要有丝毫的不快,而且,取最好的宫花如意,锦缎朱钗,明日,你亲自送去恭贺苏秀女承宠,他愿意给她怎样的位份,嬷嬷也万万不要不满。”
“娘娘,老奴心疼您啊!”杜嬷嬷跪倒在浴汤前,暗自垂泪,“新婚之日,便有一个韦妃娘娘出来,这才大婚多久呢?便忘了宫规礼制,若是陛下心中还在乎娘娘,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是啊!若是他有一点点在乎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又怎么舍得,叫她独守冷宫,他却在别的女人床榻之上寻欢作乐?
若说不懂的,除却皇后半夏,还有此刻,跪倒在翊锦宫外的辛夷。
宫门紧闭,四下寻不到一个人影,斑驳月影下,树叶稀疏,着实有些吓人。
而那宫门中,有孤灯一盏,告诉她,他一定是在的。
三跪九叩,每一句都口呼“万岁。”他怎么可能听不到?可是月上树梢,还是没有旨意宣她见驾。
“臣妾苏辛夷,前来见驾,请陛下的旨意。”跪麻了双腿,她终于开口。
良久无声,寂静的可怕!
是不是,他并不在呢?辛夷心下思量,这样跪着,终究不是办法,忐忑着,挣扎着,一双小手还是忍不住推开了身前的殿门,一缕橙黄的光芒透出来,叫她终于有点点的心安,而那烛台之下,书案之上,并没有人,探头观望整座大殿,并没有人在的痕迹。
“皇上?”她试探着问道,“皇上在吗?”
无一人应答。
这是她曾经的寝宫,是她的曾经,叫人意外的是,这里的一应事务,同她当年,一般无二,水晶珠帘细密,粉红幔帐轻轻摆动,那金丝流苏和雕花的宝石屏风,也一直都在,甚至,还有新婚时候备好的桂圆红枣,还有那上面,大红的,如血染就的喜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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