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只是天晚了,山路崎岖,担心你出什么事情,现下你回来朕便安心。”洛偃轻轻扶起她,“可见到你苏姐姐了?她可好?”
“陛下果然还是心疼姐姐。”蓓蓓撇嘴,几乎就要哭出声来,“陛下,臣妾没用,臣妾没能见到姐姐,也没能把桃花酥亲手给姐姐。”
“为什么?”洛偃惊问,心中便如被一根线提起来,狠狠的揪着,疼着,“难道是她出了什么事情?”
“并没有,是臣妾身子弱,未到山顶,便跌了跤,扭了脚,只能一个人回来了。”蓓蓓抹泪,“陛下交代的,一定要去看看姐姐,蓓蓓都做不到,蓓蓓真是没用。”
洛偃心中的那根线终于挣脱,没关系,没见到也没关系,只要她没有事情就好,“没事没事,你姐姐知道你的心意,朕也知道,伤了那里?给朕看看。”
她的右脚踝处红肿着,衣衫上也确实滚满泥沙,徐福已经去传太医,洛偃无法,只好抱她起身,送回殿中,没有她的消息,他一刻也不愿多留,可是,蓓蓓的眼中含泪一刻不停的盯着他,叫他没了起身的缘由,只好不住的安慰,直到太医看过,脚上敷了药膏,补身的汤药喝下去,等着她慢慢的睡熟了,才抽身出来。
“奴婢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金安。”方才跟着的宫女此刻竟然跪在宫门外见礼,叫洛偃吃惊,“小主伤了身子,你也不随着回来吗?”
“小主说那些东西苏婕妤的是用得到的,还有那桃花酥,冷了就不好吃了,所以一定叫奴婢先送上去,她自己是可以回宫来的。”裴欢小声再问,“小主的脚可还好?”
“还肿着,不过没大碍。”徐福回答,裴欢跪倒在地,“奴婢照顾不周,还请陛下责罚。”
“这确也不怪你。”洛偃叹气,“罢了,好好照顾你家主子,这几日,便不要去凤仪殿请安了,她性子活泼,你要好好劝着不要各处跑闹,养好了伤再说。”
“是,奴婢领旨。”裴欢叩头,等着圣驾走的远了,才起身入殿,挥手指着宫女太监道,“没什么事情,便都下去吧。”
“小主,小主。”裴欢摇醒睡着的蓓蓓,“依着小主的吩咐,东西都送到了。”
“怎么样?”蓓蓓揉着眼睛支起身子,“婕妤的身子可好?”
“苏婕妤身子好的很,并不像有什么病痛,奴婢看着胎儿也安稳的很,小主大可放心。”裴欢为蓓蓓垫上玉枕,责备道,“小主也是,为了这么一场戏,非要扭伤了脚回来,只说是身子虚,早些回来见陛下有什么不好?苏婕妤又不会因为小主不去而责怪?”
“你晓得什么,做戏就要做全套,陛下会心疼,便会多宠爱我一些,苏姐姐也会心里难安,便不会计较我夺了她的恩宠,叫她同陛下心生芥蒂。”蓓蓓笑起来,俯身揉着肿胀的脚踝,“我可是一定要认这个干儿子的,在我没有子嗣之前,总得要有皇子公主依仗才好。”
宫苑深深,未央殿灯火璀璨,而翊锦宫外,秋风萧瑟间,独余鸣晖一人独立。
“大人,小主最早也要三日的功夫才回来,大人还是届时再来请平安脉吧。”临武躬身,提灯送行。
“罢了,听你说婕妤医药带的全我也就安心了,等婕妤回来我再来请安吧。”鸣晖掌了羊角宫灯,“有劳公公送行。”
“大人请走好。”临武躬身,等着鸣晖走远,才回宫掩上宫门,而那边厢,溪风殿的小轿才起行,言苒福身,“娘娘,苏太医才去了翊锦宫,娘娘想问脉,等会儿奴婢去请他过来就是了,何必现在急匆匆的过去?”
“你懂什么,只管起行就是了。”韦妃凝眉,****叫他请脉,叫的自己的烦了,何况是他?来了也不外乎是那几句,有什么意思?这样触不及防的相遇才叫人惊喜不是?
宫轿缓行,去路却是翊锦宫,韦妃心中打鼓,该怎样讲才觉得不那么刻意,如果他问起来,自己这样晚出去,是要去哪里?见他还要问安吗?又或者是说,那香山松长的不错?可是昨日溪风殿里他才见过的啊!
哎呀,真是糟心,韦妃气极,不知觉间,又将袍子揉皱了一块,镶金线绣的芍药花污了好大一块,怎样捋都不见平整,心里更难过了,这样丑丑的见他,岂不是叫他笑话?拍着轿子,“停下停下,本宫要回宫去。”
“怎么突然有不去了?”言苒无言,“不远前就是御花园南角了,娘娘是身子不舒服吗?”
“不去就是不去,问什么缘由?”韦妃拍着轿子暴跳,“快回宫。”
“前面可是韦妃娘娘的銮驾?”宫灯明亮,映在言苒身上,隔得远,鸣晖看的不甚清楚,可是这声音却熟悉,只好上前请安,“臣苏鸣晖见过韦妃娘娘,娘娘万安。”
“苏大人也好。”韦妃抓着轿帘,不知说什么好,良久才憋出几个字来,“苏大人是要回……去吗?”
“今日臣当值,倒不急。”鸣晖施礼,“不过臣方才听娘娘的声音急躁,火气太大,秋日来是要好好温补的,看来娘娘又疏忽了。”
“你开的药膳一直吃着呢,我……本宫并没有不在意自己的身子。”韦妃揉着轿帘,还是忍不住掀帘下轿,“医者要望闻问切的,你怎么能单单因为本宫的声音,就说本宫没有好好调理身体呢?”
“臣疏忽。”鸣晖躬身,而抬眸时,却发现今夜的韦妃,并未着寻常宫服,嫣红芍药的广袖流仙裙飘渺流淌,轻轻的挽了家常倾髻,长发自脑后斜斜垂落,眼波流转间,说不出的唯美动人。
手中湿滑,几乎捏不住宫灯,偏是韦妃笑起来,“苏大人看了本宫的脸色,还觉得火气焦躁吗?”
“臣愚昧。”鸣晖跪倒在地,“娘娘身子安好,是臣多心。”
“罢了,你们就是这样一套一套的吓唬人,本宫倒觉得,有时候出来走走,疏散心情,比吃什么药都好。”韦妃素手抬起,“你起来吧,夜色甚好,陪本宫走走。”
夜色甚好?
秋叶落满地,今年的时令比从前不知冷了多少,夜风袭骨,她穿的这样单薄,身子都在打颤,却不知多大的勇气敢这样讲,鸣晖自然知道她是怎么想,他本想拒绝的,只是,不忍她在寒风中茕茕孑立,瑟瑟发抖,“夜深了,娘娘还是回宫吧,若要疏散筋骨,也不该在这阴冷湿毒的御花园中,臣送娘娘回宫可好?”
他弓着身子抬手,韦妃素手轻轻搭上来,他很规矩的做着一个侍者该做的事,隔着官服厚重的锦缎,她掌心的温热无一不温暖他的手背,“回宫吧。”
这是她这一生中唯一同他走过的一段路,以一种紧张到窒息的心跳走完,不止一次,她想要握住他的手,告诉他,她的欢喜,她的心事,可是她没有说,鸣晖的不忍给了她坚持下去的所有情愫,包括为了他做最好,最善良的自己,为了他,卸下自己全部的爪牙,她以为她的温柔可以打动人心,到最后,只是给了旁人剥皮抽筋的便利。
她不知,她至死不肯放的,从来,都没有属于过她。
当那个女人踏着她尸体离去的时候,他甚至,都没能同她冰冷的尸体相拥,这是最悲哀的爱恋,从她为了那些折辱卷兵来袭的时候,便已经是一条不归路,走错了,便一切都错过了!
多期待这条路可以是地老天荒,可惜四四方方的宫苑,百折千回的宫道,最后都是有尽头的,鸣晖在溪风殿正门前垂下手去,“娘娘,溪风殿到了。”
“是啊。”韦妃抬头望向那三哥鎏金的匾额,“这么快就到了。”
苦笑一声,“很可笑吧,我曾经纵横疆场,麾下十万重兵,手中长枪所向无敌,纵马扬鞭日过千里,最后只能搭在一个侍者的手,仪态万千的走这细窄的宫道,同这六宫女人较劲,真是有趣。”
“娘娘,夜深了。”鸣晖躬身,“娘娘该去歇着了。”
“夜深了,夜深了便有篝火,有列队的兵士在巡逻,有恋家醉酒的兵士在高歌。”韦妃扬眉望向他,“你知道那种感觉吗?那种牵着生死一起走过来的感觉,那种亲如一家的感觉?”
“臣世代行医,无军中之人,恕臣不能感同身受。”鸣晖回道,“娘娘挥斥方遒,臣敬佩之至,只是如今既然入宫,既来之,则安之,多想多思,只能徒增烦忧。”
“也对,只能徒增烦忧。”韦妃扬手冷笑,“你去吧,太医院还忙着,想必需要你照管。”
鸣晖离去的脚步声一声声打在韦妃的心坎,她难过的时候,连一声安慰,竟然也不配得到,她那样欢喜的赶去,难道,只是为了他的不闻不问?
多么冷寂的夜,也终归是要过去的,新的日出总随着新的月落,辛夷拂去书页上的檀香灰,轻声道,“什么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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