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匆匆赶到单位,林俞已经开会去了。南鸿雪经过方雅君的工位时,她只埋头坐在工位上,装作在忙什么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心虚。
她平常微胖肥短的身体此刻看上去是那么可恶,南鸿雪克制了半天自己想冲过去质问她为什么把失误推脱到自己身上的冲动,一步一步走到自己座位上,打开了电脑。
她先检查自己的OA,陈行长的文件已经批回来了,南鸿雪立刻操作起来,把文件顺利下发出去。望着屏幕上“下发成功”的显示,南鸿雪心里更加愤懑,要知道方雅君这么没有同事友爱,她之前就不会帮她遮掩那么大的错误了。
想到这里,她突然想起和谢雅天吃饭时候,他和自己说起的话:“做了好事,应该告诉对方呀。”是呀,要是自己主动告诉了方雅君,恐怕方雅君就不会这么容易地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了。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自己开始不去做主动邀功的事儿呢?是从被林俞夸奖能看出孙希的护照问题?还是从和谢雅天的日常沟通请教当中?抑或是从工作本身得到的成就感让自己已经不再需要通过邀功这种方式来认可自己的价值?
南鸿雪一时想不清楚,但是这样想了一番,似乎被方雅君出卖的那种痛苦减弱了很多。她不再纠结这件事,老老实实地开始工作起来。
临近午饭,方雅君似乎调整过来情绪,主动找南鸿雪和葛晴惠去吃午饭。南鸿雪自然也就随着她们一起去了。葛晴惠知道她们俩之间的工作失误,至于到底是谁的错,她当然没法判断,所以只好一个劲儿的聊天来调整气氛。
“我昨天周末,去看婚纱照。没想到都特别贵,感觉照这么一套照片好不值得,花了那么多钱,最后估计也就是收起来落灰。”葛晴惠一边吃饭,一边扯有的没的。
“你不能那么想,结婚只有一次呀,所以要把那一瞬间留下来。要不然等你老了,你拿什么回忆当年结婚的样子呀。”方雅君回忆起自己当时照婚纱照的心情。
“鸿雪,你觉得呢,婚纱照该不该照呀?”葛晴惠故意让问着只低头吃饭的南鸿雪。
南鸿雪抬起头,看着方雅君的圆脸,轻笑着说:“我觉得关键是看自己的性格和心态了。像雅君姐就想留下美好瞬间,可晴惠姐你就觉得没有必要,性价比太低了。”
“好吧好吧,分析狂。我是问你照不照?”葛晴惠插了一句。
南鸿雪笑了笑,眼前浮现的却是南友谅的脸:“我不想照。但不是晴惠姐你的理由。我是觉得时间一下子都过去了,哪里有什么不会改变的,留下一套照片什么也证明不了。”
“至少能证明自己年轻过。”方雅君听了南鸿雪的观点,有点认为是她故意逆着自己的观点。
南鸿雪笑了笑,她已经不想再和方雅君争辩什么了。
南鸿雪本想把这件事告诉谢雅天,后来想了想,觉得谢雅天肯定会嘲笑自己,索性作罢。又过了几天,南鸿雪的心情渐渐恢复,其实只是工作中的一件小事,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己以后多注意就是了。
其实,随着这件事的发生,南鸿雪也更加了解林俞的管理风格。对于葛晴惠,林俞是百分之百放心,即使出一点小问题,也不会认为是葛晴惠本身的问题,但对于南鸿雪的工作内容,林俞则会过问得更细一些,毕竟南鸿雪之前犯过乱写调研报告的错,林俞没办法做到百分之百放心,至于方雅君,林俞则格外小心一些,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也会过问得非常仔细,唯恐有什么遗漏,出点什么错误。
其实,这些都是必然的事情,毕竟对于管理者来说,如何降低自己的管理成本和管理时间,也是提高自身管理效率的重要部分。南鸿雪想明白了这些事,对待工作更加细心起来,因为只有让林俞从本心里自发认为南鸿雪不会犯错,才会像葛晴惠一样得到她的全面信任,才不会一有问题就立刻怀疑到自己头上。
一旦想清楚这些问题,南鸿雪的工作更加游刃有余起来,对方雅君也没有那么大的怨气,只是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注意,职场上要先保护自己,再保全别人。
过了几天,谢雅天发来微信,邀请南鸿雪吃晚饭。自上次两个人为双方关系进行定位后,都各自松了一口气。南鸿雪欣然赴约,还专门戴上谢雅天送给她的胸针,这种精致但又不是十分昂贵的礼物,最适合佩戴出去,意在讨好赠礼的对方。
大约是谢雅天额外喜欢日料的缘故,他俩又约在一处小小的日料店见面。南鸿雪本以为谢雅天会和自己从单位一起出发,没想到谢雅天白天出来办事,傍晚从东城直接去日料店,她不舍得打车,只好趁林俞不在提前溜出来一会儿去搭地铁。
幸好这家小店就在地铁沿线附近,南鸿雪下了地铁,走了大约十分钟,拐进一条窄马路,又稍微走了五分钟就到了。不像中餐厅华丽高大的布局,日料店的入口一向低矮,门口挂着靛蓝色的门帘,一股浓浓的和风扑面而来。
南鸿雪挑帘进去,一位身穿樱花和服的女招待立刻迎上来,嘴角弯得恰到好处,盈盈笑着:“是谢先生的客人吧?请您跟我来。”
南鸿雪心中狐疑,暗想看来谢雅天是这里的常客了。她跟着女招待走进去,一直走到最里头,有一间小小的和室,看规格大小,应该是一间茶室,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画上仅有一朵紫色牵牛花。画前还供着一只雪白净瓶,瓶中是空的,什么也没插。木地板上,谢雅天正盘膝坐在一张小桌前,低头往一盏黑陶杯斟着清酒。
女招待脱了鞋,引南鸿雪进去。南鸿雪犹豫了一下,没有像女招待一样跪坐下来,而是像谢雅天一样,盘膝坐在桌旁。南鸿雪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长裤,还可以盘膝坐下,要是穿的是短裙,恐怕就只能跪坐了。
女招待自然地接过谢雅天手中的清酒,帮南鸿雪斟满酒,又向谢雅天抿嘴一笑:“谢先生,您刚才和我说在等一位女士,我问您是不是位美女,您告诉我是个少女,如今人到了,我看我俩都没错,是一位美少女。”
谢雅天殷殷一笑:“那是自然,你去安排上菜吧,可以开始了。”女招待又是一笑,退了出去,悄无声息地走了。
南鸿雪因为刚才两个人的对白觉得有几分好笑,谢雅天竟然和人家说二十几岁的自己是位少女,可见他根本不懂少女的含义,所谓婷婷袅袅十三余,豆蔻年华二月初,才算是名副其实的少女吧。
谢雅天却和南鸿雪碰了一下杯,饮尽杯中清酒,和南鸿雪聊起天来:“鸿雪,你看这副喇叭花,觉得有什么特别含义吗?”
南鸿雪脑子中隐约有个和牵牛花有关的印象,也恰好是发生在古代日本的一个什么故事,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来,只好笑着摇头说:“真不知道,谢总讲讲看。”
谢雅天见南鸿雪完全不知道,男人喜欢在年轻女性面前卖弄学问的雅兴便长了上来,说道:“当年丰臣秀吉收到千利休的请柬,邀请他来喝茶赏花,赏的正是牵牛花,在日语里叫做朝颜。丰臣秀吉早就知道千利休院子里遍植朝颜,一定美不胜收,没想到一路走进去,一朵朝颜花都没有看到,又是疑惑又是扫兴,终于走到正堂门口,千利休正在迎接他。丰臣秀吉刚想问他朝颜何在,却被千利休让到室内。丰臣秀吉这才看到,仅此一朵的一支牵牛花正插在净瓶里,兀自孤独但华丽的盛开着。原来千利休为了这种闲寂之美,竟然拔掉了满园的朝颜,只为了让丰臣秀吉欣赏到这一朵的美丽之处。”
其实从南鸿雪听到谢雅天嘴里说出“千利休”几个字的那一刻,就把这个故事想了起来,这个既富含寓意又能说明日本人追求极致的故事,她以前在书中读过,当时还颇为震惊,后来有意无意的又忘了。
南鸿雪望了谢雅天一眼,自然而然地掩饰起自己早就知道这个典故的事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才说:“这个故事本身就让人非常吃惊,但又觉得有种出离的美感。”
谢雅天心中暗自得意了一下,这个故事他也讲给过别的女人听,有的听完之后并不懂得这个故事的惊人之处,自己费了半天唇舌却像是对牛弹琴,甚至有的嘻嘻一笑,讲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完全不知所云。他也把这个故事讲给过自己的老婆张艾欣听,对方听完之后回敬了一个“南泉斩猫”的佛经故事,似乎一定要在知识水平上和谢雅天一较高下。
南鸿雪并不知道谢雅天脑子里转了这么多心思与感叹,只是遵循一个原则,男人觉得最幽默的女人,是能听懂自己讲的笑话的女人,而不是反过来给自己再讲一个笑话的女人。听不懂笑话的女人,会让男人觉得浅薄,太懂得的女人,又让男人觉得不好驾驭。因此,她就走中间路线,适时表示准确且程度中等的惊讶,这就是所谓男女之间相处的双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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