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呼吸时还有一种奇怪的粘液声音,似乎是从胸口发出剧烈搅动的声音,跟喉管黏在了一起,呜呜噜噜的含糊不清。他的眼睛也肿了起来,两个眼球突兀的很,眼袋又紫又黑,脖子看起来也很粗,肉向上搓起,就好像缺碘后的大脖子病一样。他发着高烧。每靠近一点就像是蹲在烤炉旁一样,一股滚烫的气流卷着异味拂面而过。
“首都机场……感冒……所有人……都会死,跑……跑……”他声音虚弱而无力,模模糊糊,除了几个词以外其他完全听不出来是在说什么,“是我的错……不能……血。”
“喂!你说什么呢?”张游蹲在地上轻轻地摇着他,“我已经打了120,你很快就没事了。”
那人的脑袋就好像残风中的枯叶,上下摇摆。他张开嘴,打了个咯,热浪和恶臭让张游只得掩鼻,“不……什么也治不了。是我没注意……”地板上的人又嘟囔了起来,然后开始咳嗽,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声音,粘稠的黑色粘液从嘴里喷射而出,后面还拖着长长的细丝。
“离他远点!”杰克叫嚷,“小心传染。”
张游正要这么做时,那人的咳嗽又变成了低嚎,呼吸又恢复了,他缓缓的睁开眼睛,一一扫视着看着他的人。“我在哪……”他的眼白变成了血红,黑色的双眸暗淡无光,与其说他是人,还不如说是一只杂交出来的怪物。
“河北省海兴县,你撞坏了我的酒吧和对面旅店的墙壁。”张游说,然后又补了一句,“你是谁?”
那人轻轻的拍了拍裤兜,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未能成功。他伸出一只手,拉住张游的手,才慢慢的坐在地上。“我老婆和儿子呢?”气息似乎变得通顺,至少说出的话可以让人听的明白,他又……
“她们在休息,没事的。”张游说,像太监见到皇上一样咧开嘴露出牙齿傻笑,“你得陪我酒吧的经济损失。”
“你算算多少钱,我都赔给你。”那人说。呼吸时急时缓,咳嗽时有时无。“他们也病了,我们是一天前从北京赶来的。我开的真是太慢了,怎么才开到河北……”
“你开的再快点,刚才就要把我们也撞死了。”张游咕哝着,“你这开车速度还没我骑车速度快呢。”
“是因为没油了,想快也快不了的。”莱恩说。
那人慢慢合上眼睛,只剩嘟囔,“是我的错,跑得还不够快……是我的错……不能抽血检查……”
莱恩听见120救护车的笛声,虽远,但越来越近。
那人浮肿的眼睛又睁开了,眼球更加外凸了,就好像外星人一样。他挣扎着要站起来,汗水从脸上滚落。他一把猛的抓住张游。“冯雅婷和李浩都没事嘛?”他问,唾沫横飞,张游能感觉到这个人向外散发出的热量。他病了,神志不清,浑身散发着恶臭。让张游想起在药厂工作时,从实验室猩猩窝中散发出来的臭味。
“他们没事。”张游说,情绪显得有些激动,“你就躺下吧,放松点。现在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又重新躺下,呼吸更加急促了。莱恩想要上前帮他,但是被杰克挡住了。最后李强和张游帮他侧了个身,喘气的声音这才舒畅了些许。
“我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今天早上我感觉还很好。”他咳嗽了几下继续说,“除了咳嗽就是发烧,血还没黑……”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我让他们抽了所有人的血,我以为只是普通的感冒,其实根本就不是……是病毒,它们潜伏期会伪装成感冒……我以为只是通过血液或者唾液传染,可我没想到,是通过空气感染在伤……”他说道。突然之间好像疯了,大呼:“它们到处都是!到处都是!撒旦的眼泪,哈哈哈哈哈哈哈!都会死!死!死!死……”
这人声音渐渐弱了下来,逐渐被救护车的警笛声音所淹没。莱恩被杰克拉到远处等待救护车,其他人则继续围在地上的那人旁边。
“莱恩。”杰克说,“如果没看错,他就是黑血病,死后会尸变的。”
“尸变?”
“变成活尸、活死人、僵尸、丧尸,随便怎么说吧。”莱恩听的出来,杰克并没有骗他,“就像滨海酒店的事件一样。”
“那为什么不告诉他们?”莱恩惊恐的说道,声音因为害怕变得颤抖,想要变成一头雄狮的念头瞬间化为虚无,滨海酒店的经历就像是噩梦,而他再也不想经历这场噩梦了。
“我不知道。”杰克叹了口气,“该怎么解释,或许我们全部都被感染了也说不定。”
莱恩知道,他知道医院的重病监护室是什么样的,或许他们将面临隔离的风险,身上插满管子,身穿防护服的医生每天都通过玻璃窗或者防护头盔看你,那种感觉,就像是被关在动物园里的动物。这个“黑血病”会让他们隔离多久?一个月?一年?十年?还是一辈子?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杰克的眼睛,任由心里的胃酸不停翻腾。
救护车开了过来,绕过撞进酒吧的奔驰车,停在了门前,顶上的蓝灯疯狂的旋转着,天空已经完全黑了,蓝灯撕破黑夜,好似撒旦的眼睛。
“上帝将审判所有的罪人!”地板上的那人突然叫了起来,然后又安静了下来。
“或许他食物中毒,神志不清了。”杨正军说,“最好是这样,否则……”
“否则什么?”李强有些发抖的问。
“否则,就是传染病。”杨正军瞧着他们,神情有些慌乱。“我跟张游在药厂工作时,曾经在小白鼠身上试验过各种病毒的携带和传染能力,感觉跟这个人现在差不多。”
此刻从救护车后车厢上下来四个人,他们推着担架车。“嘿,张游。”其中一个看似是医护队长的人说,“就是这人撞了你的酒吧么?你可真走运,竟然没塌。”
“滚蛋。”张游闪到一旁,让医护人员过来,“赵学刚,都什么时候还开玩笑,你看看那个人变成什么样了,看你还说的出口么?”
“车祸我见过多了。”赵学刚说着便带着另外三个人走了过去,当他们靠近的时候全部都怔住了,双眼瞪得好像兵乓球,嘴中的话语只剩咕哝。
“车里面还有两人。”杨正军小声的说,他拍了拍愣神的赵学刚,并把他拉倒一边,“都死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
“天,真的么?”赵学刚吞了吞口水,“这真的是车祸吗?”
“是的。”杨正军指着担架车上的人。“你们要把他送到北京么?他说首都机场好像有什么事故发生。”
“不,先去石庄市,只有大城市才有医疗器材。”赵学刚有点手足无措,“这人的症状……”
“还有车里的人怎么办?”叶家富补充说。
“一起拉走吧,我可以跟你们的车去么?他还要赔我的酒吧。”张游说。
“可以。”赵学刚收起了惊讶,“我觉得这事要上报了。”
“张游……”杰克似乎有什么想要说的,但又吞了回去,“注意安全。”
“谢谢,放心吧。我在药厂干过那么多年。真不新邪,我倒要看看尸体怎么复活。”张游关上身后的门,另外三名医护人员也上了车。
一会儿,救护车开了出去,警笛在黑夜中尖啸,蓝灯划破夜空闪个不停。杨正军掏出手机,按下了110。
莫名的悲伤,莱恩想起了母亲去世时的一幕,也是同样的救护车。
“杰克。”他说,“我感觉有些不舒服,想要去房间里休息。”
“嗯。”杰克应诺了一声,手里拿着手机,眉头紧锁看着远去的救护车。“你先回去,我漏掉了个电话。”
“谁?”
“珍妮·佛兰克林,这个时间。她一定遇到什么事了。”杰克的声音中充满焦虑,“如果明早我没回来,你就在房间里等我。”
救护车上的那人,在离石家庄市还有5公里的时候死了。他死之前不停的叨咕着,“人类将会遭到灭顶之灾”,“首都机场的错是我造成的”,“我是千古罪人。”最后,他深深吸进一口气,吐出来,接着又吐出一口气,便从此彻底安静了下来,连气息也是如此。
张游从这人的上衣口袋摸出他的钱包,看了下。里面有2千块钱现金、大量的银行卡、一张叫李国栋的身份证、一张CCDC主任的工作证还有他和妻子、儿子的全家合影。张游不愿意在看那些照片和证件,“这人是疾病控制中心的。”他语气低沉。
赵学刚关了警笛,降低了车速。张游把钱包塞回了死人的口袋中,双眼发直。前方十字路口,红灯亮了起来,救护车在停车线上站住了,1分钟后红灯变成了绿灯。救护车依然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突然,车厢猛烈的摇晃起来,不时还夹杂着尖叫。
红灯。
绿灯。
红灯。
摇晃慢慢地变得平缓起来,街道恢复了宁静。“啪”一只带血的手拍在了救护车的后车窗,血印在了玻璃上,随后那只手缓慢的下落,玻璃上被拉出了五道血红的长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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