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凤娇显然不想挽留地蒙好电视立即去送黄振甫。又传来岳贤调侃的声音:“想着带酒来啊!”
黄振甫笑着又站住:“不用宝哥提醒,保证带着酒来!”突然不失时机地用手去摸一旁的硬木雕龙小方角柜,掩饰不住贪婪地说:“宝哥!这小玩意儿往回拉时我可有印象。没搁楼上,看来不是什么好东西,干脆匀我吧?我当床头柜儿用。给八万,不,六万五行吗?宝哥!”
孙凤娇这次反应极为敏感,马上充满希冀地去觑丈夫,岳贤回答得格外干脆:“行!太行了!凤娇!你马上到交行开个户头,之后让振甫把那六万五千英镑直接打到折子里就得了,另外,那一万八人民币也不必再划给他了。”
岳贤说着已从旋梯步入阁楼。孙凤娇有些犯蒙,马上又去转看黄振甫,黄振甫显然吃不准这小柜到底价值几何?只得讪笑地转移话题:“宝哥专会拿我打哈哈!我跟我宝哥虽然不住一个院儿,他们家住东口儿,我们家住西口儿,可我没事就爱往我宝哥家跑,宝哥父母对我也真是好极了……”
“是,我听岳贤说了,你还跟岳贤他爹学过几天毛笔字呢。”孙凤娇顺口说着,明显心中有事,先往单元门走去,到单元门口立即急切地冲黄振甫打个手势又压低声音说:“哎,振甫!问你点儿正事!”
黄振甫正换鞋,不由得眼睛一亮,会意地也压低声音:“您尽管问,嫂子!黄振甫肯定是崔永元的节目‘实话实说’!”
“我知道你也喜欢收藏,也收藏了不少东西。你还开着汽配店,比岳贤有实力多了……”
黄振甫忙抢过话:“别,别,嫂子!现在卖汽车配件的比开饭馆儿的还多,我现如今只是挣个拼缝儿钱。我干吗急着往店里赶呢?六个伙计辞得就剩俩啦!没辙,养不起啦,糟糠现如今正在店里等我换她呢。她今儿盯上午,我盯下午,我们那小破店还真是拴人……”
孙凤娇把话又抢过来:“小点儿声!我不跟你借钱呀!听我说完了成吗?”下意识往阁楼看——岳贤果然掩在阁楼入口处正竖着耳朵听呢。
“您说。”黄振甫会意地也偏过头向孙凤娇递过去一只耳朵。
“只是假设啊!”孙凤娇边说边格外审视着黄振甫的反应,“假设你宝哥收藏的这些东西要岀手,全不留了,你愿意全接过去吗?”
黄振甫意外地一下把一对小眼睛都瞪圆了:“不会吧?嫂子!”
“啧,我不说了是假设嘛!”
黄振甫转瞬又狡黠地笑了:“嫂子不就是想知道我宝哥这些个收藏哪些对,哪些错,照目前的行市能值多少银子。对吗?”
孙凤娇马上没有心计地点头笑了:“他跟我从来没实话,对这些破玩意儿我又真的是一点儿不摸门儿,有时气得我都说:‘你就不怕万一得个暴病走了,我全给你糊里糊涂处理啦?!’”
岳贤,岳大宝真得个暴病走了——倒真是个非常值得探讨的问题!黄振甫马上感兴趣地问:“我宝哥怎么说?”
孙凤娇一下气恼起来:“他说他们家是长寿家族,这不等于说我得死在他前头吗?”
黄振甫无望地苦笑了,马上又眼馋地去觑孙凤娇挂脖子上的那颗起码够清早期的娃娃脸儿老珊瑚珠子——他听岳贤说过,当初买时才花了一百五,如今最低也值两万了——之后又觑一眼孙凤娇不甘的神情,突然很鬼地又笑出了声:“既然嫂子这么看得起我,您弟弟今儿保证有一说一!嫂子!您踏实儿的把心搁肚子里吧!您丈夫是谁呀?那是小名儿叫大宝的岳贤呀!要是岳贤的媳妇儿活得心里不踏实,那天底下就没有能踏实的女人啦!”
“这死嘎巴儿的!”孙凤娇抬手就打,其实已乐不可支了。
黄振甫肩膀上挨了一巴掌,但却跟被挠着痒痒筋似的笑起来:“明儿见,嫂子!明儿我还来啊!想着准备点儿好吃的,真得跟我宝哥喝点儿了!”下意识又看一眼着实吃不准价的小方角柜才打开单元门匆匆而去。
“这傻媳妇儿!唉!”岳贤自言自语地也从阁楼门口离开,之后很有意味地笑着重新坐到红木南官帽椅上。突然,刚才忘了的中堂内容他一下又想了起来,而且觉得也有了创作冲动,于是忙精神振奋地拿起毛笔,饱蘸墨汁刚准备去写,随着一阵脚步声,孙凤娇又一阵风般来到阁楼,她来到丈夫身旁,笑得是那么的别有意味,双眼先直勾勾盯着书案上的紫檀笔床,之后又爱惜地伸手去抚摸丈夫的后脑勺。
岳贤嗔怪地转过头:“怎么个意思?”
孙凤娇充满爱意地继续抚摸丈夫多肉的脑袋,又从心里笑岀来。岳贤不解地斜一眼妻子:“怎么一下又变神经病啦?”见妻子越发笑起来,不由得嗔怪起来:“啧,我这儿好容易有点儿感觉了,正要动笔……”
孙凤娇这才把手从丈夫的后脑勺上收回来:“好,好,不影响你,我走,只问一句,你真想喝棒子面儿粥?还是只是跟振甫开玩笑说着玩儿的?”
岳贤气恼地放下毛笔:“没法儿写了!”
孙凤娇尴尬地正想走,书案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岳贤赌气地不接。孙凤娇只得上前,临接电话前嗔怪地用一个手指先杵了丈夫脑袋一下。
“喂?哪位?……”孙凤娇突然惊讶地瞪大双眼:“大呆呀?!你有事吗?(岳贤马上也不梗着脖子赌气了,急切地去看妻子)什么?喂?喂?用的什么破手机啊?断了!”孙凤娇愤然地把电话放回去,突然又表情严肃地转看丈夫:“我怎么觉着像是鉴定结果出来了,是元青花!所以大呆才打电话跟你显摆来了。”
岳贤气恼地起身就走。孙凤娇立即伸手将丈夫拉住:“你真要有把握,犯得着生那么大气吗?你别走啊!大呆再来电话我说你在还是不在?!”
“我当然在!你也给我老实站这儿,我非让大呆自己用事实教育你,不然你就不知道你丈夫到底是怎么个水平?”岳贤抖开妻子的手,气哼哼地停下不再走。
“哎,好!我哪儿也不走,就这儿等着!”孙凤娇故作乖顺地和丈夫一起都把目光投到电话机上,过了足有两分钟,孙凤娇终于沉不住气地拿起话筒听了听,又赶忙放下:“咱家电话好好儿的。”见丈夫光冷笑,孙凤娇立即气恼起来:“这大呆玩儿什么哪?肯定是成心的!不然怎么也该再打过来呀?我知道了,刚才断线也是人为的。哼,他想干吗这是?!”转过头怒视丈夫。
岳贤马上忍住笑讥讽有声起来:“哼,你瞪我干吗?”
“大呆是你的老邻居,所以瞅你也一脸胡同儿相儿的让人来气!打通人家电话又故意挂了,之后再也不打了,只有胡同儿串子才干得岀来,这不调戏人吗?!”孙凤娇还是真生气了。
孙凤娇娘家住的是北京最早的居民楼区之一的永安里,住单元房的一度看不起住胡同大杂院儿的,把住胡同里的统称为“胡同串子”。尽管现在的人们又开始怀念胡同和四合院儿,但曾经的、实打实的优越感,显然比眼下的、不切实际的怀念更令人引以为傲。岳贤久居胡同,所居独门独院儿也变成了毫无**可言的大杂院儿,所以面对妻子时不时流露岀来的优越感也只能沽且受之,直到前不久岀了那个把建国门说成‘见过没’的段子,才算有了转机,他终于可以以城里人自居并反讽妻子是住城外头的,而且是住“见过没”外头的了。不过眼下妻子正在气头上,他可不想逞一时之快往枪口上撞,但只是那么一想岳贤便已不再赌气、甚至有几分豁达地笑了:“没那么严重嘿!估计是这小子算计电话费,等我给他打呢!”说着拿过电话去查通话记录,之后重复着电话号码把电话又打了过去,立即笑了:“通了不是!还真让我说着了,这小子打小儿就抠儿……”
“什么玩意儿?!”孙凤娇虽然气恼,可还是急切地竖起耳朵。
话筒中这次传来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岳贤明显愣了一下:“是弟妹吧?那什么,大呆刚才给我来电话了吧?……什么?大呆突然心脏病犯了?!喔,吃了药刚躺下。那算了,他有事会再给我打。用帮什么忙吗?弟妹!……什么?喔,大呆找我也没什么事,就是让我看明天的《午间新闻》?”孙凤娇先是一惊,之后急切地冲丈夫边打手势边张着大嘴用气声说:“问她!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鉴定结果啦?!”但岳贤身子一扭很快结束了通话:“哎,好,我一定看!再见。”
“让你问是不是鉴定结果已经岀来了,怎么不问呢?!”孙凤娇强压怒火地马上质问丈夫。
岳贤明显嗫嚅起来:“人家要想告诉你,不问也会告诉你……”
孙凤娇气恼地将丈夫的话打断:“去你一边儿去吧!你问一句怎么了?!你真不想知道?!行了吧,其实你比谁都急着想知道……”
“不用问我也知道,那东西是‘佐罗’(古玩圈儿的一种调侃语,意为假的)!”
孙凤娇是真生气了:“得了吧,说话都没底气了!哼,人家大呆干吗打电话通知让你看电视呢?这不明摆着,人家肯定得着信儿啦,知道鉴定结果啦!而且鉴定结果肯定是元青花无疑啦!所以才通知你看电视,人家是想寒碜你呢!懂不懂?知不知道呀?!”
“等着瞧吧,不定谁寒碜呢?!”
看得出来岳贤只是嘴上不服软,实际变颜变色的都挂出相来了。
“行,我现在知道什么叫不见棺材不掉泪了!听着,从现在开始,不许你再买任何一件破烂儿!咱家的钱没有一分是刮大风刮来的!以后也少再跟我瞎吹,也少再踩咕这个,踩咕那个的!我算彻底看清楚你了,你就是半瓶子醋!你所谓的搂薄儿、捡漏儿,实际上是心里没底,所以从不敢花大钱,什么东西一贵就先打哆嗦!你还不抵黄振甫呢!黄振甫好歹还知道追着跟大呆买呢!当初他要再多给大呆点儿,今天那元青花大罐就是总让你挤对的黄振甫的了!哼!……你今儿中午到底想吃什么?快说!”
岳贤气得嘴唇都哆嗦起来。
“干吗?你还想咬人哪?!”
“咬你干吗?我要是嘴大点儿,就就口水把你吞啦!”
“啧,就怕听实话,对不对?!跟你说实话就招你恨成这样儿?我……”孙凤娇眼圈突然一红,立即带出了哭腔儿:“你今后爱干吗就干吗吧!我们娘儿俩今后都不用你管,反正也指望不上你。没钱让孩子上好学校,就让孩子就近入学,从现在起,我就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计着过日子,能吃糠咽菜绝不大鱼大肉……”
岳贤先出口长气,为的是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他看岀来了,妻子开始找邪碴儿了,这会儿绝不能硬碰硬,否则妻子就会再祭岀另一看家的招儿:不管做饭。独守空帏再饿着肚子,那才真叫值不当的呢!识时务者为俊杰。岳贤在心里告诫着自己,之后马上做岀像篮球裁判叫停般的手势,同时尽可能和颜悦色道:“停!停!快打住吧!叫不知道的听见还真以为咱们穷得快要饭了呢?这二年,确实进少岀多,但咱家的综合实力一直在走强,这你得承认吧?”突然很有意味地笑出来:“无论吃的、住的,还是穿的、戴的,你的同学、同事,有几个能与你比的?知足吧?孙凤娇同志!”
孙凤娇仍一点儿不买账:“少来吧,你以为用你搂薄儿、捡漏儿给我弄的这点儿破首饰就让我找不着北啦?再说了,你就真把我糊弄了,有用吗?解决得了咱家的实际问题吗?我一想起今后就寝食不安。可你这一家之主、全家的顶梁柱,怎么总跟没事儿人似的?!就这么混过今天混明天、一天一天地往下混!莫非这辈子你真就指着吃瓦片儿过下去啦?”
岳贤立即笑着再次做出篮球裁判叫停的手势:“停!停!别稀里马虎的,得说清楚啊!我觉得我尽力了,我觉得我把这个家安排得挺好!靠吃瓦片儿怎么啦?那也是一种自力更生的生存手段!再说这也是暂时的!再跟你说一遍,你丈夫!包括咱们家,都正处于过渡期,等把这过渡期过去,一切就全好了,而且这个好不是小好,而是大好!特好!放心吧,亲爱的!”
孙凤娇丝毫没有高兴的意思,口气中仍充满了抱怨:“我每次一说,你总辩解:你也怎么怎么急,你正怎么怎么在想办法。今天又改变战略,拿出个糖把儿让我叼……”
岳贤一下笑出来。孙凤娇见岳贤笑,越发气鼓鼓的了:“你总对付我有什么用呢?!从岳跃一上小学,一交那三万赞助费那天起,我就开始跟你念叨吧?‘儿子花钱的日子可开始啦!培养一个孩子,从小学到念完大学,最少也得七八十万!这还没算上岀国读研的花费!’你马上说:‘放心吧,会有办法!’已经五年了,你拿出一个办法没有?有的只是正事一点儿不干!唯一能挣点儿的书法,小两年了,也一个字儿没写。不催你吧,看你就这么荒废生命真是从心里起急,你今年五十八,我也都四十四啦!你比我整大岀十四岁,跟你结婚,原以为百事不愁,原以为你会处处让着我、照顾我,可你呢?你是很少冲我瞪眼、冲我喊,可你处处拿我当傻子、二百五……”突然暴怒了:“算了,算了,不说了,真懒得说了!你但凡要还有点儿良心就自己好好想想吧!”气哼哼转身走下楼去。
过招儿到最后,竟是岳贤乱了阵脚,专为妻子配备的“小药儿”也不知怎么使了,他仿佛被一阵乱拳打蒙了般无言以对地木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才下意识地抬起头去仰望屋顶,明显想捋出个头绪,终于无奈地长长吐口气出来,心想:“真不知这女人的脑子是怎么个构造,大呆一破罐子能让她一下联想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来!”岳贤手揉胸口又长叹一声:“哎哟,真够气人的,包括大呆那穷急疯!甭忙,等鉴定结果岀来证明那大罐是新的,瞧我怎么上门鼠霉你个孙子……”突然又一个念头:“有没有另外的可能呢?我当初可确实没有好好儿看!”岳贤马上又表情凝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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