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018-04-15 作者: 郑效农
第11章

孙凤娇严重失眠了,她在儿子岳跃睡的那张清中期的苏作红木罗汉床上辗转反侧着,白天和丈夫闹别扭的一幕总也挥之不去,她后悔不该对丈夫那么尖刻了。大呆那大罐是否是元青花还不一定,即便真是元青花,她也不该埋怨丈夫,而该去安抚丈夫,即便是违心的,因为丈夫的心里无疑最不好过!说起来丈夫应该是个不错的丈夫,有多好不说,起码没大毛病,现在的男人有几个能做到吃喝嫖赌全不沾,而且连网瘾都没有的?!要是岳贤还像前几年那么勤奋,主动四处揽活儿,时不时参加个笔会,一年下来,少则七八万,多则十几万的挣着那就真没得挑了!如果丈夫能重新勤奋起来,那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想方设法去阻止和限制丈夫的收藏喜好了。对于丈夫的收藏行为,孙凤娇打结婚那天起就很矛盾,她既怕丈夫打眼上当,又寄希望有一天丈夫能捡到个天大的漏儿回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转眼与丈夫结婚已有二十多个年头,她至今也没等来丈夫向她宣布捡到了哪个大漏儿。显然,丈夫喜形于色跟黄振甫显摆用仨烧饼、俩馒头换来的那两件东西也算不上什么大漏儿,要算得上,丈夫也早该向她显摆来了。看来捡个大漏儿跟买彩票中大奖一样,比遭雷劈还难,而买古董打眼上当甚至倾家荡产的事例,却不断出现于报纸杂志、小说、电视剧里!有一天一算账,自打婆婆过世由她管家以来,丈夫买所谓古董的钱累积起来竟已三十多万!丈夫把钱已打了水漂儿的这份担忧自然便与日俱增,而减少丈夫继续打眼上当的最好办法,就是限制丈夫的购买行为,而最有效的限制办法,一是把家里的存折全部攥紧在自己手里,一是日常过日子的现金顶多放个两三千。此办法已有效实施了将近两年,不过随着岳贤买这副象牙棋,这招儿也不再有效,他学会先斩后奏了!关键他还找到可以帮他实现先斩后奏的人了!这还了得了?这要一失控,这次花一万八,下次就敢花三万六!可又不能把黄振甫和丈夫生给打散了呀。那不等于说没有办法,只有听之任之了吗?一想到此,孙凤娇不由得又一阵返燥,她立即把夹被带着气的从身上全部撩开。已是秋末时分,不盖东西晾着让她马上感到了凉意,这正是她所希望的,她就是要借助外来的凉意而使自己的内心不再烦躁,在苦思冥想搜寻解决办法之前,她需要警醒和冷静。果然,她很快达到了目的,在警醒和冷静中找到了一个新的解决办法,她决定明天早上一睁眼就通知丈夫,“以后家里甭管购置什么,只要过千就必须先沟通,两个人一致同意后方能购买!”

黑暗中孙凤娇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了,她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一劳永逸的解决之道而欣喜不已,她觉得这招儿肯定管用,而且丈夫也找不到任何反对的理由,因为连她也要恪守!孙凤娇笑着又开始设想当丈夫听到她的这一决定时会是怎样的表情——岳贤瞠目结舌的表情立即活灵活现地岀现在她的脑海里……孙凤娇立即兴奋地一骨碌坐起身,既然对这个家庭最有威胁的问题已经被一劳永逸地解决掉了,那两口子不赶快和解还等什么哪?!

孙凤娇讪笑着回到和丈夫的卧室时,岳贤刚好翻个身,因为独自睡的缘故,岳贤也没拉上厚窗帘,光拉上了白窗纱。月光透过窗纱白花花地撒落进屋里,把红木架子床的镂空雕花前脸映得如同一幅巨大的剪纸,同时也让孙凤娇隐隐约约看到丈夫嘴一抿咽了口口水,这让孙凤娇马上认定丈夫并没有入睡。

“怎么?也睡不着啦?”孙凤娇立刻把脸凑过去柔声地问,同时已做好随时上床钻进丈夫怀里的准备。

岳贤果然也没有睡,正在遐想,但他不想理睬孙凤娇,继续沉默着。孙凤娇只得讪笑着又直起身子,她一伸手摁亮放在茶几上的台灯,仔细又瞥一眼装睡的丈夫,之后过去拉好窗帘再信心满满地转身走岀卧室。

岳贤这才睁开眼,虽然不知道妻子又出去干什么,但从妻子拉好窗帘并有意让台灯亮着可以断定,妻子还会回来,于是他伸手拿过放在红木茶几上的欧米茄手表去看时间,带夜光的表针清楚地显示差一点儿就一点了,他不由得叹息着放下手表又躺平身子,拧着眉头继续思忖起来,一想到凡事都有万一,万一大呆那大罐真是真的,而自己并不是看不出来,而是想当然地根本没看,他就懊恼得心烦意乱、睡意全无。果然又传来妻子向卧室走来的脚步声。他马上又合上眼继续装睡。

孙凤娇端着杯水忍着笑地来到床前,明显讨好地伸手捅一下丈夫:“嘿,别忍着啦,给你!”

岳贤仍带着情绪地只睁开一只眼去看,孙凤娇一笑,张开手,两片白色小药片呈现在她的手心里:“把这两片儿艾司唑仑吃了,好睡。都一点多啦!”

“你吃了就行了,我用不着吃。”岳贤生硬地说罢又合上眼睛。

“行啦,别再堵憋闹气,也别再硬撑着啦。快把安眠药吃了,好睡。”孙凤娇爱怜地俯下身子,撒娇地用垂下的发梢去扫丈夫胖嘟嘟的脸:“干吗?还为我白天说的那几句话耿耿于怀哪?也太不爷们儿了吧你?”

岳贤这才明显消了些气,长叹一声:“行了,你快躺下吧,我真的不用吃,要不你把安眠药先放茶几上,我实在睡不着了再吃。”

孙凤娇顺从地放下水与安眠药,上床后又主动将丈夫揽入怀中:“睡吧,亲爱的!”声音朦胧中带着明显的歉意。

岳贤更多的是跟自己在较劲,所以妻子一示好,他马上便配合地欠起身子,正当他伸出手要去关台灯时,孙凤娇突然又喃喃地说起来:“对,快睡吧,养足精神,才承受得住打击!显而易见,大呆那大罐肯定是元青花无疑了!不过也用不着一蹶不振,以后别再愣充假行家就行了……”孙凤娇明显感到丈夫的身子一下僵住了,马上奇怪地欠起头:“怎么还不关灯快睡?”见丈夫沉默无语,孙凤娇自负地又笑了:“也承认我说的都是对的了吧?!为当初冒充假行家而后悔不迭了吧?!咳,也别自己跟自己较死劲啦!知道接受教训就行啦……”

岳贤不等听完已愤然地一跃而起,抱起自己的枕头和夹被便气恼地走出卧室,这次他是真生气了。

孙凤娇先是一愣,继而也气咻咻起来……

阳光从阁楼老虎窗照射进来,老虎窗压根儿没安窗帘,只垂着薄薄的一层白纱,所以阳光几无遮挡地照到裹着夹被贴着一对清中期的京作红木多宝槅就直接睡在地板上的岳贤的脸上。门铃突然大响起来,但岳贤丝毫不受影响,继续打着鼾,死死地睡着。

楼下卧室里,孙凤娇在红木雕花架子床上也沉沉地睡着,直到被门铃声惊醒。孙凤娇睡眼蒙眬地把手伸到放在枕头旁的手机上,误以为是手机叫醒,连按了两下,才意识到是门铃响,于是忙翻身下床,穿着睡衣便跑出卧室。

孙凤娇习惯地又先透过门上的“猫眼儿”往外看,现岀的又是黄振甫变形的脸。孙凤娇忙规整一下睡衣,才将房门打开,马上略显嗔怪地说:“怎么这么早?”

黄振甫手里拎着瓶酒,简直不敢相信地一愣:“怎么?还没起呢?嫂子!嘿!我还以为您饭菜都预备好了,我一进门儿就能跟我宝哥吱儿喳儿地喝上了呢?您快瞅瞅几点了吧?”伸手去指放在客厅雕花小方角柜上的苏钟,“可都十一点四十啦,嫂子!”

孙凤娇简直不敢相信地看一眼苏钟,说:“这钟没准儿,你手表几点了?振甫!”

黄振甫看一下自己的手表,马上讥讽地把胳膊伸给孙凤娇:“这苏钟太棒,也太准了!嫂子,您自己看!”

孙凤娇这才一惊,也透出不好意思地转身就走:“先坐,振甫!我洗一把,马上给你沏茶……”

黄振甫把酒瓶随便往门口地上一放,之后边换拖鞋边又大呼小叫起来:“我宝哥也没起吧?先叫他,再快点儿一起洗吧!嘿,我还说跟我宝哥边看边喝呢。哎,嫂子!遥控板呢?”

“哎哟,《午间新闻》!”孙凤娇猛醒地转身又跑向沙发,急切地从沙发靠垫下面找到遥控板,打开电视调好台,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地说:“大呆昨天是不是也给你去电话了?振甫!”

“没有啊。”黄振甫说罢又明显有所意识地一惊:“怎么?大呆给你们来电话啦?他怎么说的?都说什么了?!”

孙凤娇不是滋味地顿了一下:“那小子先自己用手机打过来,打到我家座机上,正好我接的,刚问了没一句,那小子成心把电话挂了,之后再也不打来了,哼,他知道我们肯定想知道鉴定结果……”

黄振甫不等听完又急切地问:“是不是鉴定结果已经出来啦?!”

孙凤娇嗫嚅起来:“我也怀疑!但大呆故意不直截了当地说给岳贤,故意让他媳妇支支吾吾,就告诉让岳贤盯着看今天的《午间新闻》,什么玩意儿……”

黄振甫又明显一惊,把话抢过去:“看来鉴定结果一定是岀来了,而且十有**那大罐子是真的!”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兜里掏出手机:“喔,我知道了,昨儿我手机也响过一次,马上又断了,我怕是诓人打付费电话的就没往回打,看来没准儿也是大呆!”黄振甫迅速去按手机寻找,不等找到又沉重地长叹一声:“咳!嫂子!我跟我宝哥这下可栽了大面儿啦!我宝哥呢?”才想起来立刻伸长脖子往卧室里看,见卧室里没有岳贤,正奇怪呢,孙凤娇刚好大叫起来:“来了!追踪报道马上开始啦!”孙凤娇说着将电视声音一下调大,同时紧张得大大地打了个冷战。

黄振甫也顾不上再打听岳贤的下落,趿拉着没穿好的拖鞋便立即也坐到沙发上关切地瞪大双眼……

从楼下传来的巨大的电视声终于让沉睡不止的岳贤受到影响,但他只是翻下身,将身体变为平躺,之后不再打鼾,可也没醒,仍继续睡着。直到孙凤娇和黄振甫一前一后跑进阁楼,岳贤才终于一下被惊醒,他透出几分奇怪地欠起头。

孙凤娇嗔怪至极地已不是在说,而是在吼:“还不快起来,你个假行家!告诉你!鉴定结果出来了,一点儿没岀我所料,大呆的大罐是真的!真的就是元青花!”

岳贤明显受到震动,下意识地一下撩开夹被坐起身来,但仍不相信地马上又转看黄振甫——黄振甫则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态,他阴阳怪气地先冷笑一下:“哼哼!我嫂子说得对着呢!那大罐红漆一褪干净,嘿,那叫光彩夺目!而且和文物局收藏的几块元青花瓷片儿做了比对,没跑了,连傻子都看出来了,元青花!而且还是标准的至正型!”

孙凤娇马上又抢过话,而且妒忌得脸全变了形:“当初至多才要一万块,可你看都懒得看,专家们现在给出估价,值五百万!送到家里的四百九十九万,愣让你推出去了!怎么说你呢?都不知怎么说你了!你不光自己穷命,还带累得人家振甫也跟着你倒霉……”

黄振甫立刻也痛心疾首起来:“咳!宝哥!兄弟当初还不如不跟您请教,就糊涂着买了呢,我那会儿汽车配件生意正火得一塌糊涂,一万块对我算个屁!咳!您非说那东西不对!还记着呢吧?宝哥!兄弟还问您哪儿不对,您说:哪儿都不对!连卖东西的人都不对!意思是说大呆骗咱们。嘁!过去有句老话,叫作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哼,我黄振甫当初也听了君的一席话,现在才发现,生生丢了五百万!”

“哎哟,别这么说呀?”孙凤娇立即不满地转对黄振甫:“你要这么说,嫂子可要反问你啦?振甫!如果反过来说,他劝你买,你也买了,今天你能分我们两百五十万吗?!所以,别说了,我们还不是跟你一样,肠子全悔绿啦?!”

岳贤突然愤然地抬手往外一指:“都给我滚!滚岀去!”身子随之沉重地一下躺倒。

丈夫对自己如此怒吼,而且还当着外人,简直是反了!孙凤娇眼一瞪,正想反诘,但马上又被丈夫的神态弄愣了:岳贤合着眼,脸色惨白得吓人,而且仿佛垂死之人倒气般急促地呼呼喘息起来。

孙凤娇惊讶地忙去看黄振甫,黄振甫同样惊讶地也正转看过来。孙凤娇这才猛醒地扑上去,下意识地去为丈夫胡噜胸口:“你怎么啦?岳贤!你怎么啦……”孙凤娇意识到不妙,一下带出了哭腔。

黄振甫仍惊讶地顿了稍许,才猛然想起大叫道:“硝酸甘油,嫂子!赶快!家里没有,我就赶快去买!”

孙凤娇这才猛地站起身,仍带着哭腔地说:“倒是有,还有一种掰开闻的……”

“太好了,嫂子!那就快去拿!包括那种掰开闻的,全都拿来!”

孙凤娇下意识又看一眼丈夫,才惊慌失措地转身跑去。下最后一阶旋梯时孙凤娇一脚踩空,整个身子结结实实地摔到客厅铺的浅灰色釉面砖上,她一下哭了出来,不仅是摔疼了,更多的是自责,深深的自责!同时也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恐惧,因为父亲就是死于心梗。她突然觉得岳贤也像是心梗!她恐惧得不敢再往下想,她知道时间对心梗病人有多么的重要,于是她忍着摔得生疼的膝盖,以尽可能快的速度从小方角柜里翻找出救急药,在翻找出救急药的一瞬间,她突然又产生出一种莫名的担心:丈夫要是跟自己赌气不配合,那她该怎么办呢?好吧,那她就给丈夫跪下,以求得宽恕……还好,这一幕没有出现,当她跪到地板上——她只有跪到地板上才好为丈夫用药,尽管刚摔过的左腿膝盖针扎一样的疼,但她还是咬紧牙关将药瓶掰开,之后迅速送到丈夫鼻子底下。还好,岳贤很配合,猛地吸了起来。她心疼地看着继续合着眼、脸色难看至极的丈夫,忍不住在心里反复默祷起来:“上帝!佛祖!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娘娘!求你们一起都保佑我的丈夫吧……”在她的反复默祷下,岳贤由急剧喘息平复为正常呼吸。

“药起作用啦,嫂子!”直到传来黄振甫兴奋的叫声,孙凤娇才大松了一口气,将拿着药瓶的手从岳贤鼻子底下收回。即使黄振甫不说,孙凤娇也知道起作用的肯定是药而不会是自己的祷告。但她仍跪在地板上,完全没了主心骨,马上又转问黄振甫,是不是再弄片硝酸甘油放丈夫舌头底下?

“我觉得没什么不可以,您说呢?”

孙凤娇于是忙又取出片硝酸甘油送到丈夫嘴边,哀求地说:“快张嘴,岳贤!把它含舌头底下……”话未说完,拿药的手已被岳贤厌恶地推开,孙凤娇一下傻了眼。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