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018-04-15 作者: 郑效农
第28章

孙凤娇径直跑进传达室,急切地拨通电话:“喂?公用电话吧?”电话另一头,马上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略显不耐烦的声音:“说找谁吧?”“……麻烦您,大姐!我找离您那儿不远、住十七号的岳贤!我是他单位的,有急事,您能快点儿吗?……”“行啦,你甭说了,他才来这儿接电话还没走远呢!等着,我给你喊他啊!……大宝!大宝!回来吧!你单位上又来电话啦!”

孙凤娇掩饰不住地笑了,原来让自己牵肠挂肚的男人小名儿叫大宝!很快电话另一头便响起岳大宝有气无力的声音:“领导!又有何吩咐?!”“……是我!你病啦?!你怎么……”眼泪突然涌上眼眶,孙凤娇一阵哽噎,竟说不下去了。Www.Pinwenba.Com 吧

但话筒中传来的仍是岳贤、岳大宝冷漠的声音:“喔,是你!对不起,那天爽约了,我突然病了,很抱歉……”

孙凤娇忍住哽噎,急着说:“没关系!你生什么病了?严重吗?”

“怎么说呢?看来得调养段日子!”岳贤稍顿一下,但仍不无冷漠地回答。

孙凤娇仍急切地说:“昨天晚上你让邻居那小男孩儿接的那电话,其实,其实是我就在你们家胡同口儿那个公用电话打的。昨天,昨天我本来已经去你家了,已经到大门外了,但没好意思进去,所以才给你打传呼,可又不是你接的……听说你病了,所以,不放心,所以,今天才又给你打这个电话……”

岳贤不等孙凤娇说完便冷冰冰地说:“谢谢!本来想稍微恢复一下就给你打电话……”

岳贤的冷漠只是让孙凤娇以为是病人应有的虚弱反应,她心疼得直想流泪,同时充满希冀地抓紧听筒等着听岳贤邀请她到他家里去。她当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就是岳贤会借着生病了而再次邀请她去他家里,她已经想好了,一俟岳贤说出口,她仍然假装先矜持一下,之后,当然要表示同意。

岳贤的声音仍是那么的冷漠:“……我想跟你说,咱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先放一放?我不光是身体原因,精神上也懈怠得很,干什么都没兴趣,一点儿打不起精神,真的!非常抱歉!……喂?你在听我说吗?!”

孙凤娇当然在听,而且显然一下便听明白了,她先是惊呆了,之后突然热泪滚滚起来:“我想知道——究竟为了什么……”但没等听到岳贤的回答,她已承受不住地放下电话捂着嘴呜咽着跑出传达室……

一阵敲门声将孙凤娇的回忆打断。传来岳贤讨好的声音:“凤娇!你怎么哗哗地洗个没完啦?是不是水龙头坏啦?用不用我进去帮你修一下呀?把门开开!快开开呀!”

孙凤娇稍顿,愤懑地关上水龙头:“行啦,我不洗了!也请你注意了,我姐姐在呢!该吃饭,吃你的饭去,也告诉我姐!都别来叫我!我没胃口!”

岳贤毫无睡意,大瞪双眼躺在床上,马上就十点了,他把手表摘下来放到红木雕花茶几上,之后又梗起脖子细听,只要一墙之隔的卫生间的淋浴器被使用,就能隐隐听到埋在墙里的水管发出的流水声,现在流水声已经毫无声息,说明妻子一定也洗完了,正在对着镶在洗手池上方墙上的镜子擦晚霜……岳贤希冀地侧过脸又去看关着的房门。从中午妻子脸色阴郁地甩手走下阁楼的瞬间,他便知道妻子为什么郁闷了,之所以没在白天时就追着跟妻子去解释,一是妻子有意躲着,不给他机会,二是他也想把解释拖到晚上,因为多次实践证明,躺在床上去宽慰妻子经常有事半功倍之效!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妻子洗完澡一头就扎进了儿子的卧室。

孙凤霞下半身搭着被子,端着削好皮、切成块儿、上面插了牙签的果盘已等在了床上。孙凤娇径直上床,红木罗汉床比双人床只略微窄一点儿,所以两个大人躺也并不觉得挤。孙凤娇一撩被并排与姐姐躺到一起,之后一言不发,眼睛红红的,仍一副耿耿于怀的神情。

孙凤霞白天时就劝过妹妹了,眼见没起到作用,而且大有发展到分居的架势,于是赶忙又像哄小孩儿般地劝慰起来:“得了,得了,都二十好几年前的事了,既然想不通,那索性就不要去想,忘了它!来吧,吃水果!快吃呀!告诉你,你姐夫让我一生气,我就一通猛吃水果儿!什么好,吃什么!这招儿非常管用!”示范地扎起一块水果放进嘴里,并咯吱咯吱一通大嚼。

愤懑中的孙凤娇突然笑了出来,孙凤霞就势把一块苹果塞进妹妹嘴里,之后欣然地也笑了:“告诉你,你们家岳贤还不算太可气……”

“还要怎样才算可气呢?”孙凤娇气儿气儿地把姐姐的话打断,“他那次一病,我牵肠挂肚得都胜过当初咱爹妈生病的时候了!可才知道,合着我在他心里还不如几件破首饰重要!人家当初敢情都觉得我一点儿吸引力没有了,要不是我坚持不抛弃、不放弃,人家敢情就跟我拜拜了……”

“吹吧!”孙凤霞马上也把妹妹的话打断,“你姐夫现在一来也说当初是我追的他!你猜我怎么说?”

孙凤娇明显瞪大双眼关切地去听。

“我说,当初的事儿时间过去太长了,不好说了。就说现在吧,你敢说咱们分手吧,散伙吧,各奔东西吧!敢吗?不敢吧?!那就完了!不用问,岳贤也如是!这说明还是他们离不开咱们!说句不客气的,能找着咱们姐儿俩这么宽宏大度、这么顾家、这么知道心疼人的,真是他们三生有幸!是他们老王家、老岳家当初找准了祖坟地!吃水果!”孙凤霞把果盘整个推送到妹妹怀里,又示范地用牙签插起一块梨放进自己嘴里,之后发着狠地又大嚼起来。

孙凤娇马上效仿。于是,姐妹俩比着,发着狠地大吃起水果,孙凤娇终于哧地笑了出来。

孙凤霞受到传染般也跟着笑起来。姐妹俩对视着越笑越开心。

十一点钟的时候,吊在阁楼一侧墙上的德国挂钟和放在门外客厅雕龙小方角柜上的苏钟前后脚儿叮叮咚咚地响起来。岳贤不由得也苦笑起来,他没想到自己说的一段真实往事竟引起妻子这么大的反应,那以后许多事看来都不能不过脑子就和盘托出啦。儿子还太小,许多事只有通过妻子再传给儿子,真想把自己这辈子经过的事,无论好也罢,歹也罢,吃亏也罢,占便宜也罢,挨坑也罢,坑人也罢,荣耀也罢,耻辱也罢,都毫无保留地说给妻子,再由妻子有朝一日转达给儿子知道啊!由此,岳贤一下又想到自己脑袋里的那该死的瘤子和迟早都将面对的、生死未卜的手术……妻子还那么年轻,儿子还那么小,一想到这些,岳贤难过得就想掉泪。突然传来的脚步声让岳贤结束遐想,他马上合眼假装睡着了。

孙凤娇先是板着面孔走进卧室,见丈夫已经睡了,不由得一愣,之后思忖着轻手轻脚地上床。孙凤娇上床后并没去睡,而是欠着身子仔细端详丈夫的脸。她马上发现丈夫分明在装睡,于是顿一下,突然伏下头用力去亲丈夫。岳贤心里立即洋溢出一股暖流并忍不住哧地笑了出来,之后妻子呼着甜热气息的温热的嘴沿着他的脖子往下滑去。他的肩膀先一热,紧接着便是钻心的一阵疼痛,他嘶地倒抽一股凉气,之后立即激情四射地伸胳膊一下将妻子揽进了怀中……

“人家还恨着你呢!”

“那就接着咬吧!”岳贤把胳膊送到妻子嘴上,同时伸手关掉放在红木雕花茶几上的台灯。台灯灭的同时响起岳贤哎哟的叫声,接着又响起孙凤娇呱呱的笑声……

“嘘!”

“那什么,人家可没那意思啊!”

“嘘!”

孙凤娇又呱呱地笑起来。

“多么好的妻子啊!求你了,卖糕的!让她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吧!”

清晨的霞光毫不吝啬地从阁楼老虎窗倾泻进来,一直淹没到书案雕满云纹的脚踏处。氤氲中,岳贤打坐完毕,神清气爽地起身先去放录音,他选择了一首李祥霆演奏的古琴曲《渔舟唱晚》,之后创作状态极佳,书写起来……

此时在卧室里,伴随着飘进来的古琴曲,孙凤娇还在甜甜地睡着。而在厨房里,孙凤霞已经开始制作早餐。

岳贤下来吃早餐时,孙凤霞又要去叫孙凤娇,马上遭到岳贤的制止:“先别叫她了,大姐!凤娇昨天有些失眠,让她再睡会儿吧!”

十点半时,孙凤娇睡得一脸滋润,喜笑颜开地端着果盘走上阁楼,一看就知她刚洗漱完,额头上的一缕刘海儿还湿漉漉的,她来到阁楼入口处便不再往里走,而是充满爱恋地端详丈夫。

岳贤聚精会神地继续写着,似乎没有意识到妻子的到来,直到将陈子昂的《感遇》最后两字写完,才转过头冲妻子很有意味地一笑。孙凤娇这才走上前:“吃水果!吃水果!”用牙签插起一块水果亲昵地往丈夫嘴里送。岳贤吃后不失时机地也插起一块水果递给妻子。

“好吧,我就再吃一块儿!其实昨天晚上我已经吃了不少啦!”

“知道!”岳贤马上笑着说,“我尝出来了!”

两人马上相觑一笑。岳贤随之惬意地伸个懒腰:“已经超额完成任务,连明天的都已完成了,亲爱的!这就是爱的力量!”

孙凤娇先笑了,马上眼睛一亮,说:“午饭还有一个多小时,亲爱的!来吧!”

岳贤马上调侃说:“还要?!”

“讨厌!”孙凤娇笑着伸出手,“快拿钥匙来!”

岳贤就势拉过妻子尽情地在妻子脸上吻起来,孙凤娇惬意地笑着,让丈夫吻了稍许才将丈夫推开,拧起眉头说:“哥!你今天要再讲靠时间才取得胜利的,那你妻子的更年期可都要提前了啊!”

岳贤一下喷笑出来:“放心,看了今天拿的,你至少年轻五岁!”说着放开妻子,信心满满地掏出钥匙走向一溜暗柜。

“那太好了!”孙凤娇边整理头发边期待地瞪大了眼睛。

岳贤有条不紊地只打开一个暗柜,之后胸有成竹地一下抱出四个大锦盒:“别傻愣着,亲爱的!赶紧笔墨伺候着呀!”

孙凤娇这才恍然地忙从书案抽屉里拿出记录本、碳素笔和不干胶标签,之后坐到书案对面急切地又瞪大眼睛。

岳贤坐下后先把一个长方形锦盒放到书案上,余下三个扁平的锦盒放自己腿上,再故意响亮地嗽一下嗓子。孙凤娇又笑了:“还得先叫板!”

“那是!”岳贤故意动作夸张地去开码在最上面的一个锦盒,之后像变戏法儿般高叫一声:“您上眼!”

孙凤娇果然瞪大眼睛。

“道光官窑青花缠枝莲七寸盘!底书‘大清道光年制’标准官窑六字篆书款!”岳贤骄傲地说着,又将盘子翻过来,将底款展示给妻子看。

孙凤娇瞄一眼盘子底部书写的青花篆书款“大清道光年制”,马上快速地在笔记本上写起来,之后抬起头期待地去看丈夫。

岳贤继续骄傲地一努嘴:“接着记,购于八二年,进价一百五十八元!目前上拍底价,用当初的进价一百五十八元乘四百吧!”说着拉开书案抽屉把一个计算器递给妻子,等妻子快速用计算器算好,记完,他才笑着将盘子放回锦盒,移放到书案上,再急切地又开启第二个锦盒。岳贤开第二个锦盒前同样响亮地嗽一下嗓子,之后同样动作夸张,亦同样像变戏法儿般高叫一声:“您再上眼!”

孙凤娇又笑了。岳贤又拿出件青花盘:“嘉庆官窑青花对凤六寸盘!底书‘大清嘉庆年制’标准官窑六字篆书款!”骄傲地说罢,同样又将青花盘底亮给妻子去看。

孙凤娇只瞄一眼,又埋头快速去记,之后同样期待地又去看丈夫。

岳贤骄傲地说:“接着记!购于八六年,进价五百二十元!目前上拍底价,用当初的进价乘一百二十吧!”见妻子去开计算器,马上又说,“写六万就行了!”

孙凤娇很快记完,探求地抬眼又去看丈夫。

岳贤小心地将对凤盘放回锦盒也移放到书案上,亢奋地马上又去打开第三个锦盒:“您再上眼!”

又是件青花盘,尺寸明显比前两件盘子小。

“咸丰官窑青花红彩龙纹四寸盘!底书‘大清咸丰年制’标准官窑六字楷书款!”岳贤格外卖弄地又提高音量,“接着记!购于八零年,进价六百六!目前上拍底价……”

孙凤娇突然抬眼将丈夫的话打断:“你没记错吗?亲爱的!这盘子比前两件年代近,个儿头小,买得也早,价钱怎么反而贵呢?”

岳贤赞许地一笑:“孺子可教也!”

孙凤娇也得意地笑了,刚想再说什么,话被岳贤又抢先说出来。“我一点儿也没记错,亲爱的!这咸丰盘子之所以贵过比它年头还老、个儿头还大的嘉庆和道光盘子,就因为它是咸丰的!咸丰年内忧外患,官窑烧的很少,存世量自然就少,这就叫物以稀为贵,亲爱的!再有,它不光是青花,注意看,二龙戏的火珠和火焰纹是用釉上红彩勾画的。两条龙身上的鬣毛也加了红彩。俗话说青花加红,价值连城!所以这盘子虽小,但拍卖底价得乘一百五十了,十万起步吧,您呐!”

岳贤爱惜地举着咸丰青花盘又迎光欣赏稍许,再小心地放回锦盒,与其他两个锦盒一起摞放到书案上。之后急切地把刚才放在书案上的那个长方形锦盒拿到怀里——岳贤这次拿出的是一只绘有龙凤纹的粉彩帽筒,并亢奋地直接拿到妻子面前:“再让你好好开回眼,亲爱的!”故意又高嗽一声。

孙凤娇一下来了情绪地仔细去看。岳贤孩子般地又重复高咳一声,之后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大清光绪官窑!龙凤纹粉彩帽筒——应该是光绪大婚时定烧的!可惜只有一只,但那也弥足珍贵了,是我七八年和单位几个同事骑车去大运河写生,途经燕郊时……”

孙凤娇一下想起来了,抢过话:“拿俩馒头换的!”马上猜疑地又睁大眼睛,“真的吗?亲爱的!不会是你给黄振甫编故事呢吧?”往书案上一指,“还有这紫檀笔床,真的也是用仨烧饼换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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